离开警局回家的车上静默了好一阵，还是乐母先开口打破了沉默。
“晚饭吃了吗？”
这话显然是对乐羡鱼说的。
乐羡鱼根本没有胃口不想吃饭，为了避免麻烦只回了一个嗯字。
“受伤了吗？”
乐羡鱼依旧是冷淡地回了一个没字。乐父瞥见乐母脸色不悦，打了个哈哈，“这小子能受什么伤，那个被打的根本不是这小子的对手。”
乐母瞪了一眼乐父，乐父赶紧闭嘴专心开车不说话了。
乐母微微侧脸看向后座的乐羡鱼，批评道：“还好你小子还注意着力度，没把那人怎么样。人警察同志也看你还小，情节不重没让你怎么，那个周志虽然一开始不好说话，但总归赔礼道歉都谈妥了，这算幸运的了，没影响到你在学校的学习。”
乐羡鱼把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乐母絮絮叨叨讲个不停的侧脸，忽然又觉得一阵心烦，“你们怎么不问问我姐？”
乐父握着方向盘的手没什么大动静，车身速度却是慢了一瞬，引得后面跟着的车辆按了下喇叭。乐母捋了捋头发，头稍稍转回去了一些，“你姐不是没事吗？”
乐羡鱼靠着车窗轻笑了一声，看着前排的两个身影，“你们让我道歉是觉得我做错了？还是因为通过道歉这种简单的方式可以把事解决？”
乐母又抬手把一缕头发别到耳后，反问他，“你觉得你没错吗？”
乐羡鱼看向乐母转回前面的背影，从嗓子里哼出一个字，“嗯。”
乐母听他这种态度，却是又转过了身来，对上他没什么表情的脸，顿时觉得有些火大，“你说什么？你觉得打人是对的吗？你的成绩我跟你爸已经要求很宽松了，我们不要求你考进前几，连前几百都没要求过！我们不要求你的成绩，只要求你当个好孩子就行了。可你呢？你知不知道我听到你爸接到电话说你打人的时候是什么心情？我的儿子不但成绩不好，连打架这种事情都做得出来了！”
乐羡鱼没说话，乐父倒是赶紧打圆场，“老婆，别生气别生气，小子你态度端正点。”
乐母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打架闹事，你觉得是解决问题的方法吗？你要是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下次再碰到别的什么事呢？你依然用打架去解决吗？况且这次的骚扰事件根本也没造成什么大影响，我倒也不是相信那个周志说的他骚扰你姐姐是误会，但你姐姐也没被怎么样，你。。。”
“行，就算我通过打架来解决问题是不对的，我承认做事欠缺考虑，我打人有一定错误。但是周志那个垃圾就是骚扰我姐姐了，他就是给我姐姐造成了很恶劣的影响，带来很糟糕的阴影了！”乐羡鱼也火了，直接开口打断了乐母的话。
乐母像是噎了一下，彻底转身面向了前面，“就算这样，你也不能打架，你。。。”
“你们到现在，有问过一句我姐姐当时经历了什么吗？有问过我姐姐她当时一个人遭遇了怎样恶心的事情吗？”乐羡鱼再度打断了乐母剩下的话。
乐父打着方向盘，沉默片刻道：“或许你姐根本不觉得有什么呢？不然她为什么不告诉我和你妈？你还小，又是男孩子，容易情绪激动为姐姐出头倒也正常，为你姐姐出头我和你妈也没觉得不对，就是你还是太冲动了，没怎么去考虑后果。”
乐母像是被乐父的话缓解了一些尴尬，她紧随乐父开口，“是啊，临渊是大孩子了，女孩子也总是比较成熟，她肯定已经自己消化了那天的事情，不然她为什么不和我们说？你作为弟弟，见不得姐姐受委屈受欺负帮她出头也很正常，但你有没有想过万一你没处理好，闹到学校去，给你记过甚至留案底怎么办？”
乐羡鱼没说话。
打人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他确实欠缺考虑，但是父母的侧重点并不是他的所谓的那些错误，也更不是姐姐乐临渊的遭遇，而是他在学校会不会受到这次事件的影响。
任由父母左右开弓的，所谓正确的教导左耳进右耳出，乐羡鱼靠着车窗垂下头，闭了闭眼，设想了一下原本世界的父母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估计首先也会批评他，给被揍的垃圾作一番表面功夫，让他道歉，再教导他怎么更好地处理事情。姐姐乐临渊应该也会愿意把这种事告诉父母，父母也会耐心地开解乐临渊，说不定父母还会互相趁对方不注意和自己悄悄说句揍得好。
但是，这个世界不一样。
这个世界不一样。
乐父乐母见自己说了半天乐羡鱼都不回话，只当他在赌气，撂下一句回家再说就也没再开口。
回家再说？回家再说的话姐姐岂不是可能会受到影响？
乐羡鱼咬了咬唇，不甘愿开口，“我知道了，我做错了，能别再说这个了吗？明天还要上学呢。”
乐母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儿子低垂的头，儿子头顶那几根乱飞的头发都跟着不情不愿一般塌了下去，明白这小子肯定只是口服心不服，她只觉得头疼。加之坐在车上她因为频繁回转身，也有些晕车的感觉，还是一切都等回家坐下来再说吧。
乐母没有再开口回应乐羡鱼。
乐羡鱼心情烦躁，看这架势就知道回家再说是逃不掉了，眼见快到小区了，他赶紧掏出手机给姐姐发消息。
【一条咸鱼：姐，你赶紧睡觉吧】
【LY：？】
【LY：睡什么觉，你们都还没回来，刚爸接到警局电话，你怎么了？】
乐羡鱼：。。。
【乐羡鱼：之后和你解释，你赶紧睡觉吧，明天还要上学】
乐临渊没再回消息，乐羡鱼左眼皮又开始跳，只能抓着手机眼睁睁看着车驶进停车位。
乐羡鱼和父母一路沉默着进了电梯，乐羡鱼内心疯狂祈祷姐姐已经关好房间门睡了，可惜几人刚走到家门口，乐临渊就听着他们的脚步声打开了家门。
乐羡鱼：。。。
乐临渊看着父母的脸色，又看了眼后面的乐羡鱼，抿了抿嘴让开门，转身回房不知道去拿什么了。
乐父乐母坐到了沙发上，示意乐羡鱼过去，乐羡鱼抬手抓了抓头发，“今天有点晚了，不然先睡觉明天再说。”
“说什么。。。？你今天又是怎么回事？”他的话几乎还没讲完，乐临渊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她扫见乐羡鱼的手有擦破皮受伤的地方，拿了创口贴给他贴上。
不等父母开口，乐羡鱼飞快转身想把姐姐往卧室的方向推，“没什么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姐你赶紧睡觉去吧。”
“你打架了，是因为我。”乐临渊避开他的手，声音很轻，说着完全是肯定句的话，抬起头直直看向他的眼睛。
乐羡鱼低头看着姐姐，没说话。
乐临渊却得到了答案。
她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眼中没有她的父母，又看了眼弟弟脏兮兮的衣服和贴着创可贴的手臂，她一时摸不清自己是种什么心情。
“你们俩说什么呢，羡鱼，别推你姐。临渊你也坐过来，你弟弟的行为得好好批评下。”乐母说完，乐父抬了抬手，示意乐临渊坐到沙发上来。
乐临渊抓紧了衣袖，低下头似乎是愣了片刻才慢慢又往沙发那边走。
乐羡鱼一把拉住姐姐的手，自己往前站了站，企图遮挡住一些父母的身影。
乐父皱起眉，“干什么呢？别想拉着你姐给你挡事。”
“羡鱼，我。。。你松手吧。”乐羡鱼刚想开口，就听见乐临渊的声音轻轻传来。
“。。。”乐羡鱼沉默地松开了手。
乐母叹了口气，对乐临渊说道：“今天我跟你爸去警局，是因为你弟打人了。”
见乐临渊没什么反应，乐母有些意外，却也接着继续，“这小子犯了错误却一点都不悔改，刚刚我们回来的路上说他，他也油盐不进的样子，他最听你这个做姐姐的话了，你也说说他。”然后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乐母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对了，你。。。你之前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应该没事吧？我们也听你弟说了，他打人是为了给你出气。”
乐父也尴尬地咳了一声，“我们其实觉得你弟的做法挺解气的，垃圾来骚扰我们女儿，我和你妈也特别生气，听说那个垃圾才被关了五天，实在是。。。”
“对啊，真的太让人生气了，你也没跟我们说，我们得多心疼啊。”乐母的手缓缓抚摸上乐临渊的手，却被乐临渊冰凉得吓人的温度惊了一瞬，差点放开手。
乐临渊低着头没讲话，头发顺着她低垂的弧度往下，遮挡住了她的脸，叫人看不清神情。
乐羡鱼看着这幅场景，感觉姐姐所在的世界和自己所在的世界似乎是分离开来的，这种距离感甚至让他觉得难受得想吐。
乐母又笑了一下，“不过我的女儿从小就懂事，比她的弟弟强了不知道多少，可能这种事情也早就自己解决消化掉了吧，但下次还是记得跟我们当父母的说，别自己扛着。”
似乎是觉得这种敷衍的安慰已经足够了，乐母话锋再理所当然的一转，“唉。。。你弟弟真是，这些点上完全比不上你。你说说他，他这次遇上这种小。。。”乐母意识到什么，赶紧又笑了一下再开口，“我是说遇上这种事就打架，好在没出什么事，但是这点要是不改，下次出事了可怎么办啊？”
乐父也跟着道：“男孩子嘛，又是为了姐姐，我们倒也理解，就是他的处理方式实在还是欠缺考虑。。。”
“。。。”
“。。。”
“。。。爸，妈，我知道了，我会劝他的。。。”乐父乐母的絮絮叨叨一左一右围绕着乐临渊，她低头看着乐母覆在自己手背上的手，感受着那只手传来的比自己高了很多的温度，明明该感觉到温暖，却只觉得一阵阵恶心和反胃。
“已经很晚了，姐和我都很困了，明天还要上学，我们先去睡觉了行吗？”乐羡鱼实在是受不了了，他几步走近沙发，把姐姐一把从父母中间拉了起来，头也不回走出客厅。
乐父乐母似乎也是觉得这事可以放一放了，可以明天或者之后再说，乐临渊和乐羡鱼明天还要上学，就也没再说什么任他们去洗漱睡觉了。
乐羡鱼躺在床上，拿着手机，飞速回完李华这几个同伙的消息，又点开和乐临渊的聊天界面。
明明姐姐就在隔壁，他一敲门就可以进去的距离，此刻他却因为对父母的愤怒失望和对姐姐的强烈愧疚而羞愧地不敢当面和姐姐说话。
他盯着信息栏，打的话删了又打，打了又删。
却是怎么都发不出去。
自己真的很。。。讨厌，明明全部事情里姐姐受的伤害是最多的，却被迫表现的一切正常，明明是自己私下计划的行动，她却要被牵扯着进来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来开解他怎么更好地行事。
他好糟糕，此刻连给姐姐发信息的勇气都没有。
姐姐该有多难受？
乐临渊该有多难受？
乐羡鱼坐在床上，又盯着对话框看了几秒，最终在信息栏里打了一句对不起发了过去。
乐临渊看着手机的信息，看着弟弟乐羡鱼的这句对不起，不受控制扯着嘴角笑了一下，只一下后又很快沉了下去。
然后再抬手擦了几把脸上的湿润，她的弟弟是个好孩子，从小就会在家长有意无意对她忽视的时候站出来逗她开心，会把自己多出来的零食分给她，会拍着胸脯保证谁敢欺负姐姐就揍谁。
就像弟弟承诺和表现的那样，小时候是，前几天也是，来到警局陪自己一起，敏锐地察觉了自己的情绪，再偷偷瞒着自己去报复周志。
但是，那么多年过来了，她遭受的委屈、有意无意的忽视、一点都不公平的对待、你是作为姐姐的女孩子就必须懂事照顾人的理所当然的期待，她实在是感觉太累了。
被迫的迎合，被迫完成的期待，种种这些她厌恶排斥却又因为多年来的打压和习惯而矛盾地接受着。
对父母的行为产生的不满和疑惑，不被关爱和认同产生的自卑和自我怀疑，她同时讨厌着反抗着这些打压，又同时不断询问自己是不是因为自己做得不够好才会被这么对待。
乐临渊很困，但是睡不着，看着手机里弟弟发来的对不起，她却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复没关系。
尽管她知道乐羡鱼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尽管她明白是父母做的不对，但是常年的不同对待带来的落差感还是让她在这么一瞬间讨厌了下弟弟乐羡鱼，讨厌了下他无论发生什么都总是被护着的特权。
也更讨厌了对弟弟迁怒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