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如金线穿过窗棂，在青砖地上织出细密的光斑。夜屹川带着一身未散的寒露踏进内室，将一只素白瓷瓶轻轻搁在黄花梨案几上，瓶身还沾着夜巡时沾染的凉意。
“杜嬷嬷招了。”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苏语茉仍带几分倦色的脸上，“你继母给的‘千机散’，专损女子胞宫，久服则绝嗣，真是狠毒至极。”
苏语茉指尖抚过自己微显沙哑的喉咙，喉间仿佛还残留着昨日哭泣的灼痛。她拿起那冰凉的小瓶，指腹摩挲着细腻的瓷面，一声冷嗤逸出唇瓣：“倒省了我亲自动手配药，辛苦你了。”抬起眼，见他玄色衣襟上凝着细小的露珠，眉头微蹙，“你这又是一夜未眠？”
“府中暗线需连根拔起，方能安枕，不然我也不放心，”夜屹川走近，自然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温热的手掌覆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感受了温度，他俯身靠近，压低了嗓音，气息拂过她的耳畔，带着一丝探究：“风寒可算退了，只是今晨…我见云容那丫头欢天喜地从你房中出来，怀里宝贝似的捧着一碟子樱桃。”
他墨玉般的眼眸深不见底，凝视着她，“那果子…颗颗饱满如鸽卵，色泽是极罕见的深紫晶色，异香清冽直透肺腑，绝非市井可见的凡品。这隆冬时节，便是南境快马加鞭，也难保此等鲜灵。”
苏语茉心头一跳，仿佛有根弦被轻轻拨动。他观察得太细致了！这家伙，以后可得小心些，此时语茉面上却极力维持着不动声色，借着侧首整理微乱的鬓发，避开了他过于灼人且带着审视的目光，嗓音仍带着病后的微哑，尽量显得随意：
“世子好眼力，不过是…机缘巧合得了些稀罕的种子，托人试种在暖窖里，侥幸成了几株。云容那丫头馋嘴，先摘了些尝鲜。”
她顿了顿，迅速转移话题，语气带上几分轻快的抱怨，“说起来，东街那铺子今日该上最后一批桌椅了，周表哥催得紧，我得去瞧瞧。再不去，他那急性子怕是要把我的门槛踏平了。”
她作势要起身，巧妙地用“火锅店事务”这个正当理由，将关于樱桃的敏感话题轻轻带过，也给了自己一个离开这略显逼仄氛围的台阶。
夜屹川的目光在她微垂的眼睫上停留了一瞬，那深潭般的眸子里似乎掠过一丝了然，又似乎什么都没有。他并未追问，只是顺势收回手，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侧身让开：“夫人辛苦，风寒初愈，仔细些身子，我稍后也要去军营点卯，晚些再来接你。”
“嗯。”苏语茉暗暗松了口气，应了一声，便唤了四季进来伺候更衣梳洗，将那一碟子“暖窖特供”的紫晶樱桃引发的微妙涟漪，暂时抛在了身后。
云栖镇东街，“一品鲜”火锅店。
未未至午时，大堂内已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崭新的紫铜九宫格火锅如同奇异的金属花朵，在每张厚重的乌木桌中央绽放，清澈的高汤、金黄的菌菇汤、翻滚着红油辣椒的麻辣汤、以及那色泽鲜红诱人的番茄浓汤，在各格中“咕嘟咕嘟”地冒着细密的气泡，升腾起混合着辛香与果酸的热气，奇特的造型引得围观的伙计们啧啧称奇，探头探脑。
苏语茉罩着素纱面巾，掩住风寒初愈后仍显沙哑的嗓音，正被几个伶俐的伙计围着。她纤细的手指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划过光滑冰凉的紫铜隔断，动作利落而精准。
“都看仔细了，”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伙计耳中，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权威，“此乃‘九宫格’，精髓便在这‘分’字上。
汤底分格，各守其味，互不窜扰。客人落座，先问偏好。”她指尖依次点过不同的格子，“清汤鲜醇，菌菇滋补，麻辣劲爽，番茄开胃…客随主便，按需取用。记住了？”
“记住了，夫人！”一个机灵的小伙子连忙点头，眼睛亮晶晶的，“就是…夫人，这‘番茄’汤底，红彤彤的，看着是新鲜，可小的们都没见过，客人问起…该怎么说？”他挠了挠头，有些忐忑。
苏语茉眼中闪过一丝赞许，耐心解释道：“此乃‘一品鲜’独门秘制，取西域奇果‘番茄’之精华熬煮，色泽红亮，滋味酸甜可口，最是开胃解腻，老少皆宜。
若客人问起，便说此汤底富含‘茄红素’，乃养颜健体之佳品。”她顿了顿，补充道，“上菜时，生鲜食材也需按格分置，薄如蝉翼的鱼片、脆嫩的鸭肠，宜入滚沸麻辣；鲜蘑、豆腐、绿叶菜蔬，则入清汤或菌菇汤，方能得其本味；至于这番茄格，最宜涮煮肥牛、虾滑，取其酸甜相融之妙。”
“妙啊！夫人此法，真乃巧夺天工！”一直在一旁凝神细听的掌柜抚掌赞叹，眼中精光闪烁，满是生意人的精明与激动，“汤底分格，各显其能，既满足了众口难调，又大大提升了翻台率！
更妙的是这‘独门汤底’，尤其是这‘番茄红汤’，定能成为咱们‘一品鲜’响当当的招牌！夫人，您看这番茄锅底…定价上是否可略高于其他几味？”他搓着手，试探着问，显然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
苏语茉微微颔首，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一丝笑意：“可。物以稀为贵，独一份的滋味，自然值得独一份的价码。只是，”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那几个认真听讲的伙计，“味道和服务才是根本。汤底火候、食材新鲜、上菜速度、应答机敏，样样马虎不得。尤其是这九宫格的用法，务必让每位跑堂都烂熟于心，客人若有疑问，需解释得清晰明白。”
“夫人放心！小的们一定用心学，绝不给‘一品鲜’丢脸！”几个伙计挺直了腰板，齐声应道，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神情。新奇的事物总是令人兴奋，何况这新奇背后，似乎还藏着大把赚钱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