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
“不朽的神啊！不朽的父啊！”
“……赐我以往生！”
“赐我以永恒！”
高高的祭台之上，两个衣着华贵的男女并肩而立，祭台之下，是无数叩拜的人影。
他们赤裸着健壮的胸膛，或是穿着漂亮崭新的衣裙，露出的肌肤上画着繁复神秘的花纹，都闭着眼，额头贴地，虔诚中透露着急切。
祭台上的女子轻轻垂下眼，姿态高贵，神情睥睨，似乎对这场景司空见惯，身旁的男子高大俊美，看着下方的人群，邪肆中又透露着几分不屑。
“……欧罗巴，你来说吧。”男子转头看向身旁的女子，眉眼一敛，染上深深的宠溺之色。
欧罗巴？
她是欧罗巴，那我是谁！？
祭台下，和人群跪在一起的少女耳尖微动，她面露疑色，悄悄抬起头，正好看见俊美男子脸上那抹溺死人的温柔。
她心头一跳，怔怔看着台上，忘记了言语，也忘记了场合，只凭着本能反应盯着男子，眼睛一眨不眨。
这道视线过于炽热，台上的人想不注意到都难。
男子微蹙眉头，扭头朝她看来，二人四目相对，男子宝石一样的眼睛里射出一抹冰冷，压迫而摄人，但却莫名让欧罗巴心跳加速，面红耳赤。
男子眼眸微眯，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而后嘴角极快地勾了一下。
有意思……
“……你们今后便在这宫殿里侍候神妃，不要出差错，不然通通赶下神山！”女子严厉而略显沧桑的声音传入耳中，欧罗巴只觉得耳中炸了一下，倏地回神。
她环顾四周，发现自己和一群年轻漂亮的少女站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里。
面前是一个看着略年长的女侍，面容庄严肃然，冰冷的视线在她们身上一个接一个的扫过。
什么什么？
什么神山？
她明明已逃出了神山，成为了万人尊敬的公主，怎么会又变成伺候人的奴隶！
侍候神妃？
不！绝不可能！
年长女侍冷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不知为何多停顿了两秒，欧罗巴只觉得血液有一瞬间凝滞，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就低下了头。
“……不要有多余的想法。”年长女侍将她们一一看过一遍后，留下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便离开了。
其她少女三三两两挽手相伴，看着周围幻境一般的美丽和富贵，都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欧罗巴呆呆地站在原地，低垂的头掩住了她满脸昭然若揭的心思。
多余的想法？
怎么会呢？
她明明才是欧罗巴，明明她们俩，有一张同样的脸啊！
这宫殿的主人，谁做不一样呢？
呵呵！
接下来的日子，欧罗巴一边做着端茶倒水的神侍，一边找机会偶遇那日的男子。
虽然不知道对方是谁，可她就是被对方深深吸引，日日夜夜，身影在脑海中萦绕，挥之不去。
她总觉得，自己和对方是有一种命定缘分和吸引的。
至于那个神殿中的神妃？
呵！
不过是长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的冒牌货罢了！
她迟早会取代她！
但她越来越着急了，因为那个男人对那个“冒牌货”实在太好了！
温柔小意，嘘寒问暖，在外人面前永远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在那个“冒牌货”面前永远都把对方捧在手心里宠爱！
还有这满殿的华贵装饰和精美绝伦的摆件，数不清的神侍，即使是去个花园，都流水般跟着一串的人，细致到换个鞋都要三个人服侍！
该死！
该死的！！！
她低垂着头，视线极力往上瞥，满脸愤恨与怨怒，放在身侧的双手看似自然，手指却是紧紧攥着衣袖，指甲隔着布料几乎嵌进肉里。
这明明都是我的，都该是我的东西！！！
她眼角余光定定地停留在上方，女子巧笑嫣然的脸庞在她心里已经逐渐具象为一张伤痕累累，四分五裂的脸。
她收回视线，紧紧咬着后槽牙，脸颊的肌肉微微抽动。
笑吧笑吧，再多笑一笑。
她盯着地面，眸光熠熠。
……
“……竟敢企图伤害神妃！”
“碎其灵体，受尽七十二道天雷刑罚，扔下神山去！”
“不！不要！”
“我不要！！！！！”
女子惊恐凄厉的尖锐声音响彻神山上下，万物震颤，立时归于深寂。
“不！我的、我的……”
镶金丝边的紫红色圆形纱帐被一只素手快速掀开，一位白衣侍女跪在床头，一脸焦急地轻推床上的人。
整个人几乎陷进柔软中的少女揪着身旁的被子，额头脖颈全是汗，她皱着眉头，神色一会儿愤恨，一会儿惊恐，最后似乎是陷进了痛苦的深渊里，流着泪没反应。
“公主，公主？醒醒，公主醒醒！”
侍女加大了手中的力道，欧罗巴一个蹬腿，在梦魇中猝然睁开双眼。
泪眼婆娑中，头顶上镶嵌着华美宝石的圆盖在朦胧的烛火里显得熟悉又陌生。
“公主？您还好吗？”女侍微微倾身为她擦汗，担忧地问。
欧罗巴只觉得那股近乎死去的疼痛还残留在骨子里，她侧头，看着女侍的脸发呆了几秒钟，忽的露出一抹古怪苍白的笑∶“原来是梦啊……”
是假的，一切都还没有开始！
亚辰神山，木神神殿。
岚尽月支着头坐在王座上，目光淡淡地看着半空中的水镜，眸底泛着极冷酷的光。
……
迦南人民最近有点烦，因为他们最伟大的国王陛下。
某天早晨，大家刚刚吃完早饭，都各自去打渔，或是放牧的时候，王宫内突然传出一道国王的旨意∶
找寻一名女子，送进王宫。
还贴心地放出了画像。
画上的女子娴静美丽，端庄地不似他们这个民族的女子。
他们民族以海为生，无论男女都十分强壮剽悍，很少有纤柔的女子。
即使有，那也只是瘦，和柔弱、娴静沾不上一点关系。
他们都怀疑国王是不是发错了旨意，亦或者是画错了人，但找寻画上女子的行动一直未停止，甚至于逐渐发展成会有国王卫兵持着长矛敲开他们的家门进行搜查。
民众们渐渐有了怨声，国王又憋屈又生气，在王宫里一直冷着一张脸，脸色难看至极。
“王后，你的好公主！”
“让她不要再用这种无聊的事情来纠缠一个国家的君王！”阿革诺耳站在桌前冷声斥责，前面站着一个优雅的高贵妇女，她戴着华美的王冠，彰显着她一国之后的身份。
奴侍们皆大气不敢出，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一个行差踏错让自己看不到下一刻的阳光。
“是，尊敬的国王陛下。”王后垂下头，修长的脖颈看起来柔弱无骨，有几分脆弱和楚楚可怜的意味。
国王一口气又咽了下去，指责的话再说不出口，挥手示意她退下。
欧罗巴也很痛苦，她日日做梦，梦梦不同，但都是在展示那个神秘男子都“冒牌货”无底线的宠溺。
她嫉妒怨恨，她着急不解，以至于逐渐疯魔！
“……她到底是谁？”
“到底，是谁！”
明亮富贵的宫殿内，有阳光一点点爬进来，却在眨眼间，温暖凝成寒霜！
……
阳光和煦，微风不燥，岚尽月负手站在海边，闭着眼感受空气中咸湿的气息。
混合着青草和花香，莫名抚平了心中的躁郁。
“亚尔娜特！”
有人远远地在喊她，岚尽月睁开眼睛，转头朝声源处看去，一袭简单黑袍的男人快步走来。
他身形高大健硕，一身平平无奇的黑衣被他穿着显得十分有型，胸前和腰间的装饰更添了几分高不可攀的贵气。
在下界行走，他敛起身上的郁气和压迫，看起来就像个纯粹的人界贵族。
“西罗尔尼斯？你怎么在这？”岚尽月有点诧异，这个人自从露面以来，都好像很闲的样子。
怎么，冥界现在没业务了吗？
“我没事就来找你了，阿泰说你不在神山，我猜你来这里了。”他看着岚尽月轻笑一声∶“事实证明，我的猜测很准。”
岚尽月莞尔一笑，不语，目光再度落在眼前平静的海面。
西罗尔尼斯也跟着她一起看海，半晌，忽然冒出一句话∶“这海，一眼望不到边呢。”
岚尽月眉梢微动，淡淡回道∶“再无边无际的海域，都会有岸。”
西罗尔尼斯眸光微闪，幽深的视线落在她的侧脸∶“那你的岸呢？”
岚尽月不明所以，看了他一眼。
西罗尔尼斯没再说这个话题，微微一笑∶“去走一走吗？”
“好。”
两人沿着海岸线一路走，把那座金碧辉煌的王宫远远抛在身后，脚下绵延不绝的草地将他们带到了另一个人群聚集地。
森林空地中，所有人都聚在一处，对着高大威严的祭台虔诚跪拜，他们的衣衫有几分原始气息，头上带着简单却精心编织的头饰，有的还会插上几根颜色鲜艳的羽毛，或者鬓边插上一株开得娇艳正好的花。
台上是衣着更加庄重的祭司，身上和脸上都画着复杂的图案，他双手持杖，闭着眼睛念念有词，底下的人额头贴地，一动不动。
突然，祭司大喝一声，睁开了双眼，他神情肃穆，底下的人应声抬头，眼巴巴地看着台上的人。
“开始！祭——祀——！”祭司拉长了声喊道，嗓音沙哑中透露着几分阴郁。
人群立刻站起来，分列两边，十几个高壮男子赤裸着胸膛和双脚走到中间，口中发出呼呼喝喝的声音，手脚随之舞动起来。
差不多半个小时的时间，一场酣畅淋漓的仪式停止，他们粗喘着气，也没顾身上淌下的汗，转身隐入人群中。
祭司一双阴沉沉的眼睛往底下扫视，人群既期待又害怕地望着他。
岚尽月心中忽而升起一丝不对劲来。
下一秒，她就看见有几个男子抬着什么东西缓缓往祭台走去。
空气中，隐隐有婴儿哭啼声传开。
她似乎知道了是什么东西。
祭台边的高架火盆烧的旺旺的，火舌不断舔舐着边沿，那火盆似乎都透出几分红来。
男子抬着几个婴儿走上祭台，祭司那好似能洞悉一切的眼神看的他们不自觉低下了头。
“扔进去！”他微微拔高了声说道。
几个男子行动了，祭司站在一旁，神情漠然，口中娓娓道明这血腥残忍的祭祀所带来的好处。
岚尽月敏锐捕捉到“火烧长子祭祀”这几个字，她瞳孔微缩，下意识上前一步，却被身旁的人拦住，西罗尔尼斯歪着头看她，似有不解∶“亚尔娜特你要做什么？”
岚尽月猛地转头看他，几秒后又转头去看祭台，西罗尔尼斯一副了解的神色，语气自然道∶“这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谁也无法改变，如果你强行插手，后果可能无法估计。”
岚尽月耳边蓦然响起一个少女哀凄绝望的哭声。
无法，改变吗……
火焰伸出长舌把白白胖胖的婴儿卷入腹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哭泣声湮灭于火光里。
那是哪来的孩子呢？
或者说，是这些人中，谁的孩子呢？
岚尽月心想，转眸去看周围的人群，却见他们没有一个人伤心难过，而是露出狂热而虔诚的神色，在祭司愈发冷漠的脸色中跪俯在地。
场景诡异到令人汗毛倒竖！
岚尽月寒眸微眯，下一刻，她抬起手，一道绿光瞬间钻进祭司的头颅。
她轻轻闭眼。
一样的祭台，一样狂热虔诚的人群，葱郁的树木在空地投下大片阴凉的影子。
尚且年轻的祭司在台上主持着仪式，他满脸虔诚向往，岚尽月甚至能感受到对方浓郁的信仰气息。
“开始祭祀——！”
这次没有祭祀前狂迈的舞蹈，祭司原本真诚微笑的脸，在看到几个男子走近的身影时，瞬间变得惨白。
他又惊又怒，不顾后果的上前打断了祭祀，举着那根代表着身份的权杖阻止所有人靠近，岚尽月走近了一些，他的声音传入耳中∶
“你们为什么要抓塔尔娜！”他脸色涨红，将一个恐惧哭泣的少女护在身后，就像护崽的老母鸡。
“祭司大人，塔尔娜是最好的纯洁少女，神明会很高兴的。您作为祭司，一定能理解的对吗？”
“是啊祭司大人！用塔尔娜祭祀，这也代表着您对神明全心全意的尊敬不是吗？”
祭司气的差点昏厥过去∶“塔尔娜是我唯一的孩子！之前明明都是用俘虏或者牛羊来祭祀！”
“刚刚说过了，塔尔娜是最纯洁的少女，她是最合适的，祭司大人。”
“祭司大人请您不要阻拦这神圣的祭祀活动，若神明怪罪下来，我们将会遭遇多大的灾难啊！”
众人纷纷劝道，祭司阻拦无果，最后被人强硬压制，眼睁睁看着塔尔娜被投入火焰中。
“阿父！”
“阿父……”
祭司目眦欲裂，生生呕出一口鲜血。
人群哗然。
岚尽月睁开眼睛，最后看了台上的祭司一眼，拉着西罗尔尼斯走了。
西罗尔尼斯回了几次头去看，疑惑地问岚尽月∶“亚尔娜特，你不看了吗？”
“看什么？”岚尽月淡声问，目不斜视地往前走。
“看人类对神明的供奉。”西罗尔尼斯道，手掌自然而然地反手把岚尽月的手握住。
“供奉？”岚尽月嗤笑，脚下踩到一节树枝，发出短促清脆的声响。
“他们供奉的不过是自己的欲望和私心罢了。”
西罗尔尼斯不懂，他从未出过冥界，没有接触过这些弱小的生物，但亚尔娜特似乎很了解他们？
“不过，他们这个转变确实很奇怪呢。”西罗尔尼斯若有所思道。
岚尽月看了他一眼，等着他下一句话。
“之前的祭祀活动都是祭祀战败的俘虏或者牲畜，为何现在变成每一家人的长子呢？”西罗尔尼斯微微拧了下眉头，好看的眉眼染上疑色。
闻言，岚尽月脸色微沉，脑中快速闪过几道思绪。
思忖间，忽然听见有一道渺茫苍然的声音在呼喊她的名字，缥缈中带着微小的急迫∶
“亚尔娜特，来，来，来……”
她脑中狠狠一震，父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