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阳，这是你连叔叔家的孩子，和你同岁，爸爸还有别的事要处理，你要和他好好相处啊。”
赵之阳躺在老板椅上，一副没大没小的样子。
“来，孩子，别害羞，叫他之阳哥哥就行，叔叔一会就回来啊。”
他放下平板，皱起眉头，打量着那个，从父亲身后怯生生地挪出身子的矮小男孩。
赵之阳直起身子来，似乎对这个小学生，充满了兴趣。
“喂，你叫什么？”
赵之阳那高高在上的气场，把本就胆小的连城，吓得结巴。
“我，连…连城。”
男孩穿着板板整整的白色儿童衬衣，还有黑色报童背带裤，他不敢抬头，只能试探性地偷看两眼。
“切，干嘛这样磨磨唧唧的，记住我的名字，赵之阳。看你那么胆小，以后，就由我来罩着你了。”
“嗯…好…”
也就是从那天起，还没有过同龄朋友的赵之阳，得到了这样一个，干什么事都只敢躲在他后面的小跟屁虫。
“之阳哥哥，你…还有别的朋友吗？”
赵之阳正趴在地毯上，专心致志地拼着成人难度的乐高玩具，连城依旧是那样，乖巧地趴在他旁边，默默地看着他玩。
“朋友？有啊，比我大几岁的温良哥、焺祁哥、红叶姐；大好几岁的烈龙哥，项叔家的小项翼、金叔叔家那个让人讨厌的小符鑫……”
赵之阳一边如数家珍地念着这些忘不掉的人民，一遍挑选着与他们类似的乐高人仔，向连城显摆着。
“这个人仔像烈龙哥，他块头可大了，就像……”
看着连城迟迟没有答复，赵之阳突然停了下来。
他转头看向连城，与他四目相对，那个本应该充满怯懦的眼睛，此刻却满是令人不适的怪异感情。
“真好啊，之阳哥哥有那么多朋友。”
连城拿起赵之阳拿来扮演自己的乐高人仔，小心翼翼地端详着。
“而我，却只有之阳哥哥一个朋友…”
“哈？别这么说，等你上了初中之后，主动来找你交朋友的人就多了。”
“嗯，谢谢之阳哥哥，我该回家了。”
连城慢慢地站起身来，一声不吭地走开了。
这小子，真奇怪？
赵之阳没有多想，只是继续拼起了玩具。
“嗯？我自己上哪去了？”
叮。
电梯停在了北方腾龙大厦一楼。
“小连城，要回家了吗？”
女前台对着这个可爱的小家伙打起了招呼，而连城，只是回头挥了挥手。
他手里，正是赵之阳失踪的人仔。
小孩子的思维，往往就是那么简单，然而，连城他，从小就是那么让人捉摸不透。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弄懂连城在想什么，事情还会变成这样吗？时至今日，赵之阳依然会问。
他那句：等你上了初中之后，就会有人来找你交朋友了这句话，居然真的一语成谶了。
只不过，朋友也是有区别的。
初中，人与人的第一次大分化。
原本坐在一起，天真烂漫地玩丢手绢的孩子们，渐渐地分成了两层，甚至更多层。
有人越来越聚集，为了考入重点高中，或互相激励、或互相使绊。
也有人放弃了学业，学起了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三五成群，在校园里横行霸道。
当然，也有那种，在哪边都不受欢迎的孩子。
连城，就是这样的。
“连城，你爹是开公司的哈？借我点钱花花，下个月还你。”
连城的青春期，似乎要比别人晚一些，明明周围的孩子，一个个都窜到了接近一米七的大高个，可他，现在居然还在穿小学时的衣服。
温室里长大的他，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如果不仔细看，几乎每个人都会觉得他是一个短头发的小姑娘。
而这，也成为了，他被欺负的直接原因。
“可是，你答应的，上个月也没还我……而且，我爸爸给的钱…也不多。”
连城缩在墙边，紧紧攥着口袋里那干瘪的钱夹，他自始至终没敢正眼去看前这三个高年级的混混学长。
“x你妈给不给？”
高个孩子双手插兜，挺直了胸膛去撞连城，一次比一次用力，将本就瘦弱的连城撞到连连后退。
“别欺负人啊猴子。”一直堵在连城另一侧的高胖小孩突然挡在了连城身后，按住了他稚嫩的肩膀的同时，用力捏了两下。
“疼。”
那个时候，连城并不知道什么是校园霸凌，只是单纯以为，这是有些开过头的玩笑罢了。
“疼？疼就把钱给你老子！”
壮佛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两者巨大的体重差之下，这一巴掌的威力足以疼得他龇牙咧嘴。
“这小子怎么这次这么硬气了？”
胖子和猴子一前一后地收拾着连城，一会揪住他的耳朵，一会拽住他的脸皮。
终于，一直蹲在不远处，默默欣赏着霸凌场景的锅盖头学生发话了。
“喂，你小子，是瞧不起我吗？”
他站起身来，双手仍插在改装过的校服兜里，一歪一扭地走到连城面前，俯下身子，死死地盯着他的双眼。
“你是瞧不起我吗？”
“不是的，这些钱……呜啊！”
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瞬间涌到了连城的嗓子眼，紧接着是那窒息般的疼痛。
隔着泪水，连城看到了，那深深嵌进自己小腹的拳头。
“饶了他吧寒哥，别真把他打出事来了。”
猴子赶忙拉开这锅盖头寒哥，内心却是在不停地咒骂他：这个神经病，我们就是欺负欺负他，这小子怎么真动手呢？
而胖子，也假惺惺地扶起连城，毫无廉耻之心地劝告他：“快把钱给他吧老弟，这小……寒哥可是认识不少校外的大哥们的。”
不等痛到失神的连城反应过来是该同意还是拒绝，他就已经把那沾满了汗水的钱包抢了出来，毕恭毕敬地交到了寒哥手里。
寒哥翻开钱夹，先前那副杀人如麻的表情瞬间开朗了起来。
“擦，这个小娘炮真有钱，够我买辆新电动车带我媳妇兜风了。对了，明天是我嫂子生日，给我一千块钱，不然有你好看。”
眼看着寒哥要独吞保护费，胖子和猴子也只能无奈地转身离开。
临走之前，瘦猴突然后果头来，小声了一句：“小子，下次偷偷拿出一百来放进另一个兜里交给我俩，不然，我们也不敢保你了。”
而胖子，也是径直走到连城面前，用他那粗糙大手狠狠地揉了他的屁股一下。胖子居高临下，色眯眯地看着连城，那捕猎者般垂涎的眼神，让连城做了一夜的噩梦。
为什么，一定要欺负我？连城站在原地，迟迟不肯挪步，豆大的泪水止不住地向下流，一滴一滴，如雷雨般，湿透了鞋面。
直到放学以后，连城的耳廓依然是红肿的，他不想让爷爷奶奶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却又不敢一个人呆在外面，只能硬着头皮，去找那个没有和自己上同一所学校的赵之阳。
“之阳哥，我过来了。”
“哦，你好久没来过了。”
“嗯，上了初中之后，感觉忙了很多啊，我还得为了上重点高中而努力呢。”
还是北方腾龙大厦的顶楼，赵之阳躺在几乎要放平的老板椅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课本，而连城，却极其拘束地站在办公室门口，迟迟没有迈出第二步。
“怎么了？一直站在门口，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赵之阳随手把课本扔到一边，面无表情地盯着连城。
虽然他平时就总是一副面无表情，对一切都漠不关心的样子，可是，可是……迫切得到关怀的连城，已经无法正确思考了。
连你也，觉得我很废物吗？
连城心里不断地重复着，重复着，一直重复着，他的大脑已经无法接受其他内容了，只是不断地重复重复着：连你也，觉得我很废物吗？
“喂，你是被老师体罚了吗？”
赵之阳注意到了连城那红肿的耳廓，看似漠不关心地问了他一句。
“喔，没，没什么，就是没背过单词，老师就扭了我一下。”
连城放下书包，沉默地坐在了沙发上，这间他已经来过无数次的房间，现在居然是如此的陌生。
“不就是没背过单词吗，怎么这么忧郁，还有，你要是想转学的话，我会给你安排的。”
明明两人才同岁，赵之阳却已经像成年人一样成熟了。
赵之阳站起身来，活动着疲惫的身体，才上初中，他就已经接近一米八了。
连城偷看了他一眼，只觉得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
“不要紧的，我在这里还能陪陪爷爷奶奶。”
连城抱住膝盖，脑海里见见浮现出了两位老人慈祥的面孔。
连城的父亲——连镇，五行集团的高层干部，是赵父的亲信，也是赵父的发小。
然而，他并没有什么过人优点或者突出贡献，集团的董事会也因此处处排挤他。迫于压力，身为董事长的赵父，不得不将他送去国外，进行深造。
而连城，放心不下年事已高的祖父母，自己放弃了重点初中，来到了接近祖父母的郊区平民初中。
“你今天来，不是为了找我叙旧的吧？”
“嗯，之阳哥，可以……借我一千块钱吗？”
“一千？没关系的，不用还我。”
赵之阳起身拿起手机，准备给连城转账。
“等一下，那个，可以给我现金吗？学校要收……”
“现金吗？我现在也没有，等明天吧。”
“嗯，那我先不打扰了。”
连城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却在门口，撞上了一个十分结实的胸口。
他有些迟疑地抬头，只是看到了一张美到惊世骇俗的男性脸庞。
“温良哥，你怎么来了。”
李温良并没有在意连城，只是走进屋里，与赵之阳说着什么。
而连城，只是站在门口，目不转睛地看着两人。
“对了，温良哥，你有现金吗？”
“有，你需要？”
“给我一千吧，我给这个朋友的。”
连城木讷地听着两人的对话，满脑子都是：你居然没有跟他介绍过我吗？明明你和我介绍过他啊？
直到赵之阳把钱塞到自己手里时，连城才回过神来。
他并没有道谢，只是默默地离开了。
直到电梯的声音逐渐远去，李温良才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就是你常提起的连城吗？”
“嗯。”
“他刚才，一直在用敌意的眼神看着我。”
“哈？小孩子吗，大概就是怕被抢走朋友吧。等一下，这个笨蛋，把书包忘在这了。”
又是一楼大厅，还是那个熟悉的前台声。
“小连城，又要回去了吗？”
连城没有回话，只是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大厦。
他看着那沓崭新的钞票，脸上再次漏出了那种复杂的表情。
“李温良，你是故意在羞辱我吗…”
他冷笑一声，将钱塞进了路边的陌生信箱里。
……
“我他妈不是让你给我拿一千吗！？”
熙攘的校门口，放学的人流声也掩盖不住寒哥尖锐的辱骂声和那响彻云霄的巴掌声。
“我都在大哥面前许下了！你这样让我的面子往哪放！”
说完，又是两声凄厉的巴掌声。
“走，你跟我过来，让大哥看看你是个什么东西。”
说完，他拽住连城的耳朵，就要往街边的小店门口走。连城疼得不行，却不敢去抓对方的胳膊，因为，那样只会换来更严重的虐待。
这些初中生向来是不怕事的，他们甚至希望全世界人都可以看到他们这样自以为帅炸天的霸凌行为。
“大哥，这就是那个娘炮富二代。”
他一脚把连城踢到人堆之间，除了猴子和胖子外，这里还有更多他没见过的，更高更壮的“学长”。
“你就是那个连…价值连城哈？x了个x的，很拽啊？”
“别欺负人家，多可爱啊这小孩。”
比胖子还高的另一个胖子，就是他们口中的校外大哥，而他身边那个浓妆艳抹，像鬼一样的女人，就是嫂子。
连城不敢抬头，他总是这样，无论看谁，都不敢抬头。
他的视线在看到校外大哥脖子上隐隐约约的刺青后，更是吓得钻到了地底下。
“这样吧，我也是从群里跟别的镇上的哥们学的，给他拍个鸟照，以后就不愁榨不出钱来了。”
校外大哥吐出一口狭长的烟圈，斜着眼嘀咕着。
而他旁边那些狗腿子，更是一个个开始拍手叫好，尤其是胖子，他使劲撅着嘴，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那淫荡的笑容。
开始冷清起来的校门口，一辆酒红色的跑车，平稳地停在了黄叉号上面。
那些平日里连电动车都要赶走的保安，却没有一人敢上前指责。
赵之阳打开车门，手里还提着连城的书包。
在示意司机关门后，他也开始寻找起了连城的踪迹。
“是不是有些晚了。”
突然，他注意到了对面商店门口拥挤的人群。他那向来没有一丝表情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
“嗯，看来是没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