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骁霏和宋掌柜，阿玉跟林岳和四个人被引到了蔡老第一次和他聊天的那个庭院，蔡老爷子就在那里慢慢打着拳，白色的练功服就和原来一样搭在旁边的矮树丛上，一年前的一切，就好像才发生过一样。
看到四个人进来，蔡老收了拳法。吐纳了一个周天，朝邢骁霏道：“来啦？”
“来了！”邢骁霏也不多说，纳头便拜。阿玉跟着拜倒，道：“阿爷，阿玉也回来了。”
宋掌柜和蔡老是东主关系，拱手鞠躬算数，林岳和第一次见老人，迟疑了一下，也跟在阿玉背后拜倒，但不知说什么好。叫了声：“蔡老您好。”
“起来都起来，现在不是大清朝啦。”蔡老豪爽地笑道，打量了一下穿得周周正正的林岳和，阿玉羞红着脸细声说道：“阿爷，他就是林岳和。”
蔡老也没说什么，朝宋掌柜道：“嗯，老宋，你一路辛苦了，带林先生先去休息休息，晚上一块吃饭，我和骁霏，我们爷儿俩聊聊天。”
等三人走了，蔡老在前，邢骁霏在后，随意溜达着，蔡老瞅了他一眼，开口道：“你搞那个基金会的事，老宋给我说了几句，我听着实在不过瘾，你再给我好好说说，从头说。”
“好！”邢骁霏撸撸袖子，甩开两片腮帮子，从轰炸上海回来，被第一军的人捉住关在机库，由宋掌柜托余姨搭救出来，就这样讲了下去。。
他讲到了如何去了香港，在几条道路之间犹豫，结果没去山西没去云南而是决定去南京，用基金会打造雇佣军的方式闯出一条新路，也讲到了笕桥的老美和意大利人为何闹别扭，也讲到了阎锡山赵戴文傅作义，讲到了在包头签下第一个合同，在欧亚签下第二个合同，在德国如何搞定飞机，在美国如何拿下驾校。一直讲讲讲，讲到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直到最后，讲到了和曾雪怡结婚。邢骁霏不由看了看蔡老爷子的脸色，嘴上小声嗫嚅道：“蔡爷爷，承蒙您的看重，这件婚事没成，归根到底，是我没本事没福气，对不起您。”
蔡老爷子瞧了他一眼，脸上神情不忧不喜 ，咳嗽一声说：“这还没完呢，继续说啊，你的金银铜铁黑鹰白鹰。你当说书啊，还卖关子？”
邢骁霏应了一声，把围绕基金会的六边形组成，每个的初衷目的规划又再详详细细地讲了一遍。
“完了？”老爷子问。
“全完了，昨天白天和麦会长他们谈过，晚上宋掌柜说您要见我，今天就一路跑过来了。”
蔡老琢磨了一下，摇了摇头，嘴角慢慢泛起一丝笑纹，叹息道：“你这小子，我在你身上没看走眼，心思也没白花，只可惜我年岁大啦！要不然我都想和你晋绥江浙去打一番天下了！过瘾！这才叫过瘾啊！”
邢骁霏嘻嘻一笑：“除了觉得对您不住之外，其他的，我也觉得挺过瘾的。”
“胡扯，你有什么对不住我的？”蔡老斥道：“要说有错，就是当初我还是小看了你，早看出来你能干得这样轰轰烈烈，我就不会腆着脸说让你当上门女婿了。
嗯，说起来，你现在这个岳父，就比我眼光准，出手果断。亲自上门，一举拿下。”
“不，蔡爷爷，他怎么能和您比！在我眼里，您是独一无二的。”邢骁霏走到蔡老爷子面前，噗通一声跪下道：
“人常说，大恩不言谢，当着您的面，我也说不出什么太多感激的话，但认识您之前，我一直是在做着白日梦，是您让我看到自己的飞机之梦，飞行救国梦，能有实现的一天，此时此刻又能得到您的谅解，我真是死了也心甘情愿啊。”说着说着，眼圈一红，流出泪来。
“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动不动就跪。”蔡老爷子伸手要把他拉了起来，一拉居然没拉动。“你快起来。”
邢骁霏不起：“我也没动不动就跪，跪也就跪爹娘岳父母跟您了。”
“混小子，你哭什么啊哭！”蔡老爷子又好气又好笑。“快起来！”
邢骁霏厚着脸皮道：“要不，老爷子您就收我当个孙子吧。这样蔡氏基金会的名头才算名正言顺，将来如果蔡家需要我的时候，我也好有个名分。”
“傻小子，我早都当你是蔡家人啦，从我离开肇庆去见你那回就是啦。”蔡老爷子忽然叹道。
“真的！那以后我可叫你爷爷啦。”邢骁霏一骨碌爬起来。
蔡老并不回答，只是轻轻望着桌上茶盏，半天徐徐说道：“我呢，年轻时候威风国，如今已经老了，早就废了。儿子也都死了。
在这院子里，头次听你一番说话，之后我仔仔细细想过，东洋人若真的打来，要跟他们打仗，还得靠年青人。
可现如今打仗，都是讲枪炮炸弹，我教小辈们练的那些乡下把式，在战场上也派不上什么用场。要是战事一开，让你开架轰炸机，说不定真能杀得了不少敌手。这比我教孩儿们去当兵吃苦要强许多。
我现在人老心软，也着实有些，舍不得送他们去。人和人之间就讲个缘字，咱们相识，有那一番话，是个缘分，当时我就想，就辛苦你一下，让你呢帮帮老汉的蔡家去战上一战。也是随了你的心愿。”
邢骁霏笑道：“绝不辛苦，我求之不得，死而不悔。”
蔡老汉闭上眼睛，轻轻摇了摇头：“莫要讲这个死字，要说敢洒血流汗的铁汉，博涵，我亲眼见过的，可能比你听过的都多。至于断头耍狠的硬话，耳朵也听得起茧子。
独独是你第一回回讲那句话，活着，才能输出。叫我听了，觉得信得着你。战事真要起了，说不好，你就能做出些事来……
买飞机那十几二十万大洋，听来是很多，其实也不值什么。人，才是最难得的，我当时想，你若是扔下十颗炸弹，能炸死了十个二十个敌人，自己又能活着回来，那我这大洋就没白花。现在看你做下的这番事业，这么点钱，一架飞机算的了什么？”
邢骁霏听得热血沸腾，浑身起了无数的小鸡皮疙瘩来。我的老天，蔡公这份气魄豪情，可是真的义薄云天！但我这么一个小子何德何能，竟然让我遇到了您！
他想大声说，我可不光要炸死十个二十个，我要炸死一两百，甚至一两千鬼子。可喉咙不知不觉怎么就堵住了，才擦干的眼睛，不知怎么又湿润了。
蔡老爷子转脸看他：“你真当我是爷爷，那就不要见外，想要阿爷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