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家的？”
张秀花回头，疑惑看着他。
李兴家踌躇半晌，突然开口问，“你知道杏花去哪找通知书吗？”
张秀花把王二婶一家的打算说了。
李兴家微怔，“学校有录取通知书名单？”
张秀花被他问懵了，这不是废话嘛。学校没有录取名单，他们怎么点名！这问题也太没水平了。她小学没毕业都知道这个常识，李兴家还是高中生呢。难道比她还不如？
李兴家似乎并未察觉自己的问题很白痴，他继续问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今年的有，往常也有吗？”
张秀花仔细想了想，还真不一定，“今年的名单，肯定有，要是前面十年，未必有。你也知道前面那十年有多乱。”
前面那十年里有无数老师被乱扣帽子下放，哪所大学都有这种事。
李兴家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
张秀花只以为这是一个小插曲，万万没想到下工后，村里闹开了。
有才几个听到有八卦可看，立刻蹿出去。
张秀花将红薯粉收拾完，也跑过去瞧热闹。
离老远就看到不少社员朝一户人家门口挤去，等她走近了，才发现是李兴家的家门口。
这里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张秀花根本挤不进去，于是问站在前面的许春英，“什么情况？吵什么呢？”
许春英见她什么都不知道，自觉找到了话头，眉飞色舞解释一遍。
原来李兴家想去首都看看他当初成绩是不是被人顶替了。
李兴家是最后一届高考生，他当时成绩非常好，可是最后却没能考上大学。他一直以为自己时运不济，可是出现王杏花的事，他觉得自己的成绩很有可能也被人顶替了。
上大学是他为数不多可以改变命运的机会，哪怕十年过去，他依旧有心结。
可他父母却不让他离开。正在农忙时节，他不在家挣工分，去什么首都。来回车费、吃住都要钱。他这一去一年白干。
农村人节省惯了，觉得没必要为了这点心结就花那么多钱。
可是李兴家铁了心要去，甚至跟父母吵起来，非要他们给钱。
也是这时候大家才知道李家一直是李兴家的父母当家。每年队里结余的钱都交给父母。
这倒没什么，农村人花钱地方不多。主要是没票。
但是李兴家要去首都，就必须得有钱。
李兴家的父母态度强硬，说什么都不让。骂儿子瞎折腾。
大队长被请了过来，大家自动给他让开一条道。
“兴家，现在是农忙呢，你想了结自己的心愿，也不是不行，我看还是等农忙结束吧？！”大队长讲的也是实在话。
家家户户都农忙，就连孩子都得下地挣工分。李兴家一个壮劳力在这时请假，到了年底工分不够怎么办？！
张秀花透过缝隙看到李兴家涨红着脸，他的手握紧又松开，最终他认命了，“好。那我等农忙结束再请假。”
大队长点头，扭头开始撵人，“我看你们还是不累？！还有闲心看热闹呢！赶紧回家做饭！”
站在外围的社员们陆续离开，张秀花寻找自己几个孩子，有才和继东都在这，“宝林和瑶瑶呢？”
有才指了指院子，“跟香香在里面呢。”
门口那几个还在说话，张秀花不好过去，于是冲里面喊了一嗓子，“宝林？瑶瑶？回家吃饭啦！”
没有人回答，先出来的是个李兴家的儿子，名叫铁蛋。跟宝林和香香一个年级，不过并不同班。
铁蛋手里拿着一张有年头的卡纸，冲着爸爸去了，“爸！这个字念什么？！”
铁蛋脸上还带着几分笑，“香香非说是‘华’，她胡说！‘华’字明明没有那么多笔画。”
他加头冲着院子露出挑衅的笑容，觉得自己这次肯定胜了。
可是他却没注意到其他人的表情已是裂开了。
李兴家的父亲身体差点没站稳，李兴家的母亲周翠兰反应快，一把扑过来，想抢走孙子手里的卡纸，但是她动作到底慢了一拍，被李兴家先一步夺走，毕竟他离得最近。他夺过后，只看到几个字“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字样，还不等他细看，卡纸已经被夺走。
周翠兰将卡纸撕碎，但是录取通知书是硬卡纸，第一下还能撕得开，第二下就不那么容易了。
她一边撕一边冲儿子解释，“兴家，这不是通知书，这是……”
她绞尽脑汁想说辞，还没等她想好，李兴家已经将母亲手里的东西夺回来，他就这么跪在地上将东西拼凑起来。
刚刚还没走远的社员们听到这边有动静又折回来。
张秀花看到全过程，但她脑子还有点懵，“什么情况？”
她还记得李兴业过年回来，李家父母扬眉吐气、神气十足的样子。他们以大儿子为傲，为什么换成小儿子就非要打压？！
张秀花站在李兴家后面，其他人也围过来，大队长反应慢了一拍，李兴家的父母又想上手抢走儿子的东西，被李兴家猛地推开，他就像一头愤怒的狮子谁靠近，他就打谁，无差别攻击。
张秀花吓了一跳，立刻往后躲，看向从院子里出来的宝林和瑶瑶，待看到香香时，她眼里闪过一丝明悟。
香香嘴角勾了勾，上辈子这份录取通知书直到李满仓死后才发现。那时候的李兴家为了给父母治病欠了一屁股债。看到通知书，一夜白头。她是后来才知道这事，替他不值。
“哎呀！这是清华大学录取通知书啊！”到底还是有人大着胆子靠近，念出被李兴家拼凑好的通知书。
李兴家跪在地上，他额头全是汗，又因为手上太脏沾到脸上，显得有几分落魄。
他也的确是落魄的，衣服洗得发白，手肘处叠了好几个补丁。
他明明比哥哥还小两岁，但是看起来比哥哥老了十岁。
社员们看着惊慌无措的李父李母，小声议论着。
社员们只是见识少，不代表他们傻。刚刚他们的举动已经证明他们早就收到儿子的通知书。可是一直藏着，不让儿子知道。
“你说他们是为什么呀？”
“谁知道呢！可能怕花钱？！”有人不确定地问。
“花什么钱！大学又不收学费！”
这时候的大学都是不收费的，而且还分配工作。
“兴家啊？！这通知书是我们后来才收到的。但那时候已经乱了……你也知道，我们怕啊。”李兴家父亲李满仓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他急切为自己辩解，跟刚刚的强硬相比，这时候带了几分卑微和讨好。
社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里都带了几分鄙夷！这话哄鬼呢！
李兴家突然趴在地上，额头抵着地，他明明没有眼泪，甚至也没有大吼大叫，但他们就是知道他在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