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来，齐小飞倒是少有看到自己少爷如此犹豫不决，而这样的状态，最近似乎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了。
齐小飞很清楚，少爷肩上的压力越来越大了。
因为他主动带领着自己这些人参与到了“真正”的抗日活动之中。
而恰恰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见识到了什么是真正的残酷和生死一线。
正如少爷所言，之前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根本就没让日本人有一点点疼痛的感觉，自然，影佐也不会真的对他们有所关注。
而现在不一样了，因为少爷把自己这些人的命运和军统上海站以及上海地下党的人联系在了一起。
并且，这个联系越来越紧密，齐小飞自己都从未想过，自己身边竟然有那么多潜伏着的抗日战士，尤其是他自己的亲身父亲居然是上海地下党的书记本人。
一切，似乎都像在梦中一样，可这个梦随时都会醒来。
尤其是看到老罗和张鬼的结局，齐小飞知道，不仅仅是他自己，秦海他们兄弟几个也同样很明白，那就是自己这些人不可能依旧和以前一样“万无一失”了，因为他们也开始被影佐关注。
这个残忍而又奸诈狡猾的鬼子头领，的确不是一般难缠，而且，他手下有随时随地可以拿来消耗的各种棋子。
想要和他斗争下去，靠的可不仅仅是一腔热血，更不是两膀子力气！
齐小飞其实不止一次有过冲动，那就是直接闯到影佐面前然后手起刀落。
可惜，这样的冲动只有唯一的结果，那就是他自己还没真的靠近影佐就早已被打成了筛子。
他并不是不知道，可他实在有点没法抛开这个想法，因为他自己的亲生父亲是齐向阳，是中共上海地下党组织的书记。
齐小飞总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会不会某一天他从梦中醒来，突然就听说了自己父亲的噩耗？
这可不是危言耸听，自从老罗和张鬼出事之后，他真的感觉这些人都是确确实实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而且，这些人为了家国大义，随时随地都可以慷慨赴死！
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父亲呢？
齐小飞很担心很害怕，可他知道，自己没法阻止自己父亲去做任何事，即使是到了那个关键的时刻来临之际……
所以，他选择更加强迫自己去提高，去努力，因为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和自己父亲的道路更加接近。
或许，那一刻到来之际，他至少可以待在自己父亲身旁，无论能不能阻止甚至替代，他总归可以见证！
这是一个儿子最单纯的想法，因为那是他的亲生父亲。
最近，少爷没少在国共两党之间斡旋，也成功促成了在上海的第一次合作。
最终取得的成果，的确完成了指定的目标，不仅把秦逸伦从医院里抢了出来并且送出城去，而且真的击杀了那个魔鬼般的刽子手藤田三郎！
那次行动里，齐小飞和古月一样没法亲身经历，所以他其实始终耿耿于怀。
尤其是秦海弟兄几人都有各自的任务，并且大显身手。
那一战也算是他们为少爷长脸了，好好告诉了国共两党的人，在上海可不仅仅是他们在抗日！
但是，齐小飞最愤慨的，还是自己父亲竟然在任务过程之中，被陈焱章那个老混蛋赤裸裸地威胁了！
他其实并不是不懂“家国大义”，可是，他父亲是实实在在地抗日战士，凭什么被友军威胁？
这还是“友军”吗？
当然，那一次，他父亲“妥协”了，为的自然不是自己的安危，而是整个任务的最终完成。
这算是“顾全大局”对吧？可是，齐小飞一点也不想懂什么是大局！
他只知道，自己那个一心抗日的父亲，在任务之中被陈焱章那个老混蛋威胁了！
这样的事，只会有一次么？
这一次牺牲的是老罗和张鬼，那么下一次呢？
齐小飞感觉自己很无力，尤其是他的父亲，根本没有提过这件事只言片语。
齐小飞很清楚，自己父亲并不是不记得，并不是那么容易释怀，而是他并不打算把这些事都一股脑说给自己听。
是时机并不成熟，还是自己一点也不成熟？
齐小飞不知道，虽然，他很想知道，可他始终不知道……
他的父亲没有提过，他的少爷也没有提过，所以他始终不知道。
可这样不行，真的不行！
尤其是，第二次合作就在眼前了。
虽然，齐小飞也听说了这一次在少爷的斡旋之下，是自己父亲来负责全盘计划。
可是，这并不能让齐小飞完全安心，因为随时随地都可能有突发状况。
就比如现在，难道不是又出现了新的状况？
当然，齐小飞不知道自己父亲到底有没有想过会出现的各种变数，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并不擅长动脑筋。
可是，现在有另一个很关键的问题，那就是自己父亲根本没法出现在这里，偏偏，陈焱章可不就在这里么？
就在刚刚，少爷为了“顾全大局”，跑过去让陈焱章知道了现在行动可能出现变数的状况。
以陈焱章这个混蛋的想法，他会不会又动什么歪心思？
至少，齐小飞很确定一点，那就是陈焱章这个混蛋不会让他自己吃亏！
更何况，现在只有他在这里，自己父亲并不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些变数，岂不是没了先手？
万一陈焱章又作怪呢？
齐小飞很难想象，可他始终不愿意摒弃这个念头。
即使，他其实很愿意相信自己少爷其实已经胸有成竹，而且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不然也不会立刻跑去和陈焱章说清楚的。
可是，现在少爷不是正在犹豫么？
少爷真的想清楚了么？
齐小飞不知道，他真的不知道。
可他很想知道，而且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知道！
只是，他习惯了站在少爷身后，默默地站在少爷身后。
所以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想要突然开口的一天。
偏偏，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甚至，他不知道自己到底该不该开口。
他唯一清楚的，就是少爷现在很犹豫，这可逃不过他的眼睛，毕竟，这些年来，他眼里最多的就是少爷的身影。
可惜，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一天，会想要多问一句，就像他从未想过少爷竟然会如此犹豫一样。
“干嘛呢？我脸上有没擦干净的地方？”
突然被少爷询问，齐小飞不由有些慌乱，他这会才察觉到自己从刚刚一直就那么盯着少爷的“愁容”一动不动。
毕竟，他的确不擅长思考，所以他思考时，真就旁若无人。
“不……没有……”
齐小飞有些扭扭捏捏？这可太奇怪了。
古月不由有些好奇，也总算从自己的思考中跳了出来。
“所以，你在想问题？说说看，想什么呢？”
果然逃不过少爷的眼睛么？还是自己真的不适合思考，更不适合伪装？
齐小飞有些驻足不前，他自己的“犹豫”可一点也没有减轻。
不过，他也习惯了对少爷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少爷问起了，他就必须如实回答。
“少爷，你在犹豫对吧？”
这是什么问题？倒是真的很明显，毕竟站在这里有一会了？
古月不由更加意外，可他的确没法立刻想清楚齐小飞到底是怎么想的。
“恩，很犹豫。
其实，我自己都有点不记得上一次这么犹豫是什么时候了。”
少爷倒是很“坦诚”，这也是他的习惯，齐小飞心知肚明。
可是，接下来该如何是好呢？他其实根本还没来得及想清楚。
甚至，也没想到该怎么接这句话，虽然是他自己问的。
“哦……”
这一个字，让古月愣住了。
他原本很好奇齐小飞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不然为何有此一问？
可他还没来得及收拾自己的心情，想要听一听齐小飞难得的高论，竟然就听到了一个“哦”？！
“然后呢？”
古月有些很想笑，不过他更期待齐小飞好好说清楚，毕竟真的很难得看到他如此表情，这背后一定另有深意。
“我……我其实还没想好该怎么说，也不知道该不该说……”
这家伙原来自顾自的纠结起来了，竟然如此有“深度”？古月不得不“刮目相看”。
“想什么呢？咱俩之间还需要措辞啊？有什么说什么，赶紧的！”
古月是又好气又好笑，不过他能感觉到齐小飞的“纠结”，而且很可能这一点在他心里淤积了好久，断然不会是仅仅因为刚刚这么一段时间。
“好吧，我是在想……少爷你知道了这边可能出状况了，可我也知道，你其实很难决断，因为我们本就不知道他们到底要干嘛对吧？
只是，叶少爷都破天荒地主动找上了您，说什么您也不会无动于衷。
可是，您在自己行动之前，先去告知了陈焱章。
当然，我是说少爷您的决断有什么对错，毕竟我也不懂那么多。
可是，陈焱章这人，上次做的那叫什么事？
我一直很难释怀，而这一次，他就不会再来一次么？
我真的很担心，所以始终纠结。
尤其是，我很确定，少爷您自己也没有真的想清楚，对吧？
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您直接找上陈焱章，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
古月这下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齐小飞这是在责怪他？
当然，古月也清楚，齐小飞有这么想的理由，因为事关他的亲生父亲。
其实，这段时间里，古月也没少思考那件事，至少他虽然理解陈焱章的想法，却一点也不认同他的做法。
只是，古月比齐小飞更清楚国共两党之间那些事，所以，站在陈焱章的角度而言，他肯定一点心理负担都不会有的。
那么，这一次呢？
的确，齐小飞会更加在意也是必然，因为“有初一就有十五”，或者说“狗改不了吃屎”？
更何况此时此刻，陈焱章在这里，但是齐小飞的父亲并不在这里。
既然如此，陈焱章是不是就比齐向阳早一步甚至早很多步知道了这里的变数？
那么，谁能保证陈焱章不会再来一次“死道友不死贫道”呢？
古月其实一点也不怀疑，陈焱章真的做得出来。
不过，他还是有自己的想法，至少，在场的所有人里，就连他自己都不清楚到底谁还可能是上海地下党的一员，既然如此，陈焱章就真的有可能知道么？
如果他也不知道，他又如何“出卖”队友呢？
“去找他，的确时间紧迫，不过我也不是完全没有考虑前前后后。
要知道，我们现在都找不出第二个地下党的人，他陈焱章就一定知道么？
当然，他有可能知道，可是，他自己家的情况我们都很清楚，所以我猜想他其实也不知道。
既然如此，他也没机会再坑一把同道了吧？
不过，你这个担心也是实实在在的，我也理解。
毕竟，谁都有自己的主观判断，总归亲疏远近是有个差别的，咱们是人啊……”
古月自己也是感慨不已，齐小飞的担心，他又何尝不担心呢？
只是，他需要考虑的事情自然要更多了。
毕竟，他同样也会担心陈焱章父女俩，以及这次任务他们到底能不能成功。
“小飞，我忽然有点明白了……”
不知为何，古月突然有了一点“灵光一闪”，这或许得益于齐小飞的追问。
“恩？您是说想清楚要怎么做了吗？”
古月摇了摇头，释然一笑。
“正如，你担心你父亲的事情，所以始终纠结，对吧？
而我，担心的可就更多了，不仅仅是你父亲，还有其他人，许多许多人，这些，你应该最清楚不过了，对吧？”
齐小飞有些懵懵懂懂，因为他不知道少爷到底想要说什么，不过他还是点了点头。
“可是啊，你的担心，之所以始终是担心，恰恰是因为，你做不到什么，对吧？
而我呢？我其实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做，可是呢？
现在不还是踌躇不前？
因为我其实也完完全全什么都做不到啊！
难道不是么？”
齐小飞有些想要反驳，可他又不知为何真的懂了，或许，是因为他自己的确什么也做不了，而眼下，即使是“无所不能”的少爷，也同样如此。
“所以，我干嘛要强迫自己呢？干嘛要把自己逼这么紧呢？
说到底，我是不是有点太过于自以为是了？明明，我根本就不应该参与，不是么？
难道，他们少了我的微薄之力，就什么也做不成了？
我是不是，太小看他们这些真正的战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