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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渊被带走了,瑶池小筑一片寂静,明明依旧如初,却总让人觉得孤独几分。

季清鸢愣愣站在原地,面上的薄纱被风吹得像零落飘摇的白花。

忽地,怀中的虚空石微微发烫。

季清鸢才想起她把一枚虚空石交给了牧远舟,让他转交宋听澜。

灰色的小石头可以轻易握在手心,并不大,并不平整的石面上是细小而粗糙的凸起,此刻上面正有一道柔和的灵力,轻轻包裹着灰色的石头。

季清鸢手指轻轻一点,放到耳边,便听到青年清润而柔和的声音:

“阿鸢…你回碧水宫了吗?”

“我的心魔已经压制下去了…”他似乎犹豫了一会儿,“…我可以来见你吗?”

季清鸢听出他的小心翼翼,抬手传音:“好,我在碧水宫等你。”

……

窗外,东方已现鱼肚白。

季清鸢倚在雕花木窗边,看庭前花开又花落,整夜未眠,索性起身来到院中清池边。

她昨日刚下定决心打算将思渊带在身边好好陪他,思渊就被北冥离带走了。

北冥离这人的作风跟五百年前初识的时候一模一样,不容许他人忤逆,来去如风,毫不拖泥带水。

且思渊…好像对他是畏惧之心大于孺慕之情。

季清鸢有些气恼,他养不好不如还给她养,毕竟有玄天珠在他肯定早就知道思渊跑出了魔域,但他过了这么久才来接回。

恐怕是就是个保证孩子活着就行其他一概不管的态度,直到发觉思渊进了碧水宫,怕他当妖怪或者魔族被抓进了修仙宗门才来接他回去。

季清鸢越想越气,偏偏以她现在的身份,她还拦不得他,甚至无权责怪他。

想起昨夜北冥离走时那略带探究的眼神,季清鸢的心又是一阵慌乱。

晨雾缭绕中,她起身,走到院中栽着莲花的清池边,抬手掐诀引来一泓清水,在水中投入几片宁神的花瓣。

清水渐渐泛起涟漪,显现出她白净的面容——细长的眉微蹙,水波荡开,却化不开满腔忧愁。

她正沉默,小筑外,铜环轻叩,传来曦月的声音:“师祖,外面来了个人说要……”

季清鸢没等她说完,就直接道:“让他进来吧。”

应该是宋听澜到了。

关于他心魔的事儿,她也想弄清楚些。

她慢慢想着,手指抚乱清池水面,水面映出的面容被荡开的涟漪所扭曲,看不清原样。

也正在此时,门似乎被轻轻打开了。

“瑶池仙子。”

略微低沉的声音响起,靴子塌在地上,轻轻碾过庭前的落花枯叶,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晨光穿透云层,洒在来人身上。江岫白踏着晨露而来,黑发用略显老旧的发冠束起,几缕碎发垂在额前,更添几分慵懒。

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在看到她的时候不动声色往她身后看,只看见她一人时眼里闪过一丝失望,随即又恢复成虚伪的浅笑。

极为精致的外貌和温和的浅笑,看着极为无害,像颗散发着甜香的毒苹果,看着色泽诱人,一口咬下去方知其狠毒。

季清鸢听见那声音时愣了愣,抬眸看见他时拧眉:“为何是你?”

“仙子安好。”看见她面上的失望,江岫白却毫不在意一般微微一笑,拱手行礼,“又再见了。”

“上次一别,未曾及时道明。在下天机门墨怀长老,江岫白。”

季清鸢心头一跳。

五百年过去,昔日那个缠着她学傀儡术的少年已长成这般模样——眉目如画却带着阴郁,举手投足间尽显气度,不骄不躁,温和有礼的模样。

她深吸口气:“江长老上次夜闯我房,二话不说与我缠斗,今日所来又是为何?”

江岫白依旧平和:“上次是我失礼。不过我也是怕仙子被魔族人所惑,毕竟那是魔尊之子,我忧心仙子,才会出此下策。”

话倒是说得好听。

她稳住心神,故作疑惑:“那江长老这回来是专程来了道歉?还是说……”

略带审视的目光轻轻从面前高大的青年身上扫过,季清鸢不紧不慢开口:“还是说,江长老仍想要那孩子?”

被她猜中,江岫白也不反驳,道:“此子为魔尊之子,我想好生解决,避免引起人魔两族的冲突。”

分明就是为了要个把柄拿去威胁北冥离,想知道北冥离的补魂进展罢了。

季清鸢有些头痛,不想跟他绕圈子了,直接道:“你来晚了。”

“他已经被带回魔域了。”

江岫白脸色微微一滞,显出几分熟悉的阴沉来:“被带走了?”

季清鸢自然也不怕他,直视他阴沉的眼,道:“对。”

江岫白眸色愈沉,季清鸢不闪不避直直迎上他的视线::“多谢江长老的好意,此事如今已然解决了。”

“江长老若无他事,还请回吧。思渊已被魔尊接走,此刻怕是已到魔域了。”

江岫白掩在宽袖下的手已经紧紧攥成了拳头,青筋毕露。

他转身:“那便不奉陪了。”

季清鸢看着他大步离去,出了瑶池小筑,才松了口气。

她招手,叫来曦月:“把江长老送出碧水宫,一定要看他出了碧水宫再回来。”

“对了,若是天极宗宋听澜来了,不必通传也不必阻拦,随着他直接进来。”

……

江岫白大步往外走,碧水宫的风景是极为不错的,四大宗门中,释迦殿和碧水宫是两个最有特色的宗门——一个基本都是僧人,一个基本都是女子。

不过这两个宗门也是公认的四大宗门中景色最宜人的。

路边木芙蓉开的正好,清新的水汽湿润却惹人烦躁,江岫白却无心欣赏,曦月从后面赶上来奉季清鸢的命令正领着他往外走。

江岫白却忽地停了下来。

他微微仰头,却不发一言。

曦月不明所以,跟着看去,只见一片蔚蓝的天空。

她小心发问:“长老这是怎么了?”

师祖可是说必须要把他送出去的,她必须照做,但也不敢为难这位大名鼎鼎的傀儡师,只好小心觑着他面色。

江岫白眼眸微眯:“刚刚过去的,是宋听澜?”

对于这位曾经的师伯,江岫白可没有什么好印象。

同为男人,他看得出对方有和他一样的心思——宋听澜也觊觎着他的师尊。

江岫白自然也厌他,尤其是那段在天极宗的日子,师尊经常被他叫去听雪阁,抢了他与师尊的独处时间。

可恨极了。

不过师尊消失后,这位惊才艳艳的剑道第一人也日渐消沉,他苦中作乐时也偶尔看他的笑话,尤其是知道他生了心魔后极为畅快。

像宋听澜这种级别的修士,生了心魔可以说是已经在堕魔的半路了。

这五百年来,他看着宋听澜消沉,但为何……

为何这位除了季清鸢眼里再没别人的宋听澜,会主动来拜谒瑶池仙子?

还是这样急切的模样,在碧水宫内都要御剑前往,像是赶着去哄心上人的毛头小子。

尽管宋听澜御剑极快地就从苍穹上一闪而过,但江岫白还是看见了。

他本能地察觉到了有几分不对。

曦月没有看见宋听澜,闻言一愣,下意识道:“长老怎么知道天极宗宋长老今日要来?”

师祖前脚刚说,他竟然就就知道了?

闻言,江岫白一顿,他缓缓转身,望向瑶池小筑的方向。

他可不信宋听澜会突然对一个瑶池仙子起兴趣。

除非……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他望向瑶池小筑的方向,眸光闪烁,像盘桓着的毒蛇。

看来,他得好好查一查这位“瑶池仙子”了。

……

江岫白走了。

走的时候面色还很不好看。

季清鸢看着曦月跟了出去,才起身,她在清池前转了几步,正打算进屋里,身后却忽地传来一声呼唤。

“阿鸢。”

青年的音色清润而柔和,极为熟悉的声音让她的手指一颤。

她不必回头也知道是谁——这个声音曾在无数个日夜轻声唤过她,总是带着她最熟悉的温柔与克制。

宋听澜站在铜环门前,大抵是来的太急,白衣被碧水的湿汽洇湿,勾勒出挺拔的轮廓。他发梢也微湿,琥珀色的眸子在却格外清亮。

“师兄来了?”她刻意用了旧时的称呼,声音极轻。

听见熟悉的称呼,宋听澜身子一僵,眼里的愧疚愈深。

宋听澜向前走了两步,最终在离她三尺处停下。这个距离既不会唐突,但也足够,甚至能让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乌木沉香。

“我来道歉。”他声音低沉,“为那日在青溪阁的失态。”

“那日…是我没控制住自己。我不该伤害阿鸢,我自知做错了事,师尊帮我压下心魔后,我便想来见你,同你认错。”

他垂眸:“无论阿鸢想让我什么,只要阿鸢愿意原谅我,我都愿意。”

“你没什么错。”季清鸢揪住衣角,“我不怪你。”

怕他不信,季清鸢补充道:“真的。”

苦等五百年等来心爱之人的见面不相识和可以躲避,若是她,她只会更过分。

宋听澜一次又一次等待,未曾在等待中疯魔,都算是厉害了。

宋听澜沉默一会儿:“阿鸢。”

“我今日来,还想问一个问题。”他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当年你说你也心悦我的那些话,可有一句真心?”

季清鸢猛地转头,面上的薄纱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她苍白的唇。

“都过去——”

“对我而言没有过去。”宋听澜打断她的话,语气平静,却极为坚定。

“我留着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宋听澜轻声,“梨花镇里,你做的桃花簪,用过的素帕、你抄了一半的剑谱...还有你送我的每一样小物件。”

她当年是极没有耐心的人,最大的耐心就是折了桃枝给他磨了把桃木剑,后面多余的桃枝她想做桃木簪,但桃木簪太细,她没耐心做完。

她越做越烦,没做完就丢在一边,后面也不曾管,最后还是被宋听澜收了起来,视如珍宝地放着。

回忆如潮水般涌来,季清鸢眼眶有些干涩,喉咙也发胀。

“听澜。”她声音有些发颤,“五百年了,你该放下了。”

牧远舟说得对,这般深重的情爱,对他而言,并不是好事。

“阿鸢,我放不下。”他声音轻得像叹息,“试过闭关百年,试过日夜练剑,试过走遍九州...可每到梨花开时,我还是会想起你踮脚为我簪花的模样。”

季清鸢几乎有些站不住,最终,她抬头,眼眶发红:“对不起。”

对不起,当初她说的话,都不是真心的。

她对他,有愧疚,有心疼,有敬重,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这三个字落下,宋听澜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但出乎意料的是,他并没有露出极度悲哀的神色,反倒是早有预料一般地,竟反过来温声安慰她:“没关系。”

“阿鸢,不要哭。”

他轻轻上前,步子极慢,见她没有躲避,才停在她身前。

缓慢地伸手,试探性地擦拭她湿润的眼角。

她没有抗拒,宋听澜便极其自然地拭去她眼角湿润:“别难过。”

“阿鸢当初舍命救我,我怎会怪你?”

他语气轻松又温和:“五百年前,也是我逼得太紧,你错把敬爱当作心悦,也不是你的错,被人欺骗也不是你的错。五百年后,阿鸢看清了自己的感情,那也是好的。”

季清鸢抿唇,听着他温声安慰的话,眼睛更加酸涩。

宋听澜拿出帕子,仔细擦拭,轻声道:“阿鸢现在,有心悦之人吗?”

季清鸢一愣,下意识摇了摇头。

宋听澜轻声道:“好。”

不知为何,季清鸢从这个字里,听出了他浅淡的笑意,似乎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喜悦。

“那我……”眼角的泪水被擦拭干净,宋听澜收起帕子,在她茫然的眼神中,捧起她的脸,“可以追求阿鸢吗?”

清池里的莲香慢慢漾开,高大俊美的白袍剑修低头,双手捧着她的脸,琥珀色的眸子极为好看,融着细碎的光点,里面的温柔和情意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青年俊秀的脸和干净温和的眼眸在她眼前放大,脸上慢慢泛起热潮,心跳声在耳边慢慢加快,季清鸢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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