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总方才的发言，情怀令人动容，其忧思也的确发人深省。”另一位戴着金丝眼镜的学者接过话头，他语气温和，先是点头表示认可，“谋求发展是我们不可剥夺的权利，为国家产业工人争取更优厚的待遇与更体面的生活，更是我们义不容辞的责任。”
然而，他话锋随即巧妙一转，语调变得语重心长：“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产业的发展，并不能仅仅依靠一腔热血和主观意志，它必须遵循客观的经济规律与技术积累规律。”
“正如李总您自己也承认的，我们当前的优势，仍集中体现在中低端制造领域，在高、精、尖的产业核心环节，我们的基础确实还相对薄弱。”
“因此，前方的道路漫长而艰巨，我们有太多需要补课和攻坚的领域——无论是基础化工、尖端材料，还是超高精度的加工工艺。”
“而芯片全产业链，尤其是像光刻机这样的皇冠明珠，以其极高的技术复杂度与全球垄断格局，目前看来，恐怕并非我们力所能及、可以贸然企及的范畴。”
他推了推眼镜，总结道，语气中带着一种看似审慎的否定：
“此时若举全国之力，押注于此，恐怕有拔苗助长的巨大风险。我个人建议，我们不如采取更为稳妥、科学的路径：先集中资源，在那些我们更有机会快速突破的关键领域取得进展。”
“待整体工业基础夯实、实力进一步增强之后，再回过头来攻克芯片全产业链这座堡垒，届时方能水到渠成，风险也更可控。”
这番披着“尊重规律”、“循序渐进”理性外衣的论述，以其看似稳妥的姿态，瞬间赢得了会场内不少持保守观点人士的暗自赞同。
会议室内的气氛再度变得微妙，李焕方才那番慷慨陈词所激起的波澜，似乎正被这种“务实”的声音逐渐平息。李焕意味深长地看了那位金丝眼镜学者一眼——此人打着“着眼全局、稳步推进”的旗号，行的却是釜底抽薪之举。
最棘手的是，李焕无法直接否定其观点，因为对方的论调在表面逻辑上几乎无懈可击。
一旁的张汝经不禁投来略带紧张的目光，等待着李焕如何破局。
“有句话说得很好：种一棵树最好的时间，一个是十年前，另一个就是现在。”李焕的声音再次响起，沉稳而坚定，“我们在十年前或许错过了最佳的播种时机，那么现在开始，就是唯一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他目光扫过全场，语气变得无比凝重：“甚至在我看来，现在起步已经太迟了！我们必须以只争朝夕的紧迫感加快进度，因为历史留给我们的时间窗口，正在急速收窄。”
“我不能理解，李总何以如此危言耸听？”金丝眼镜学者轻笑一声，带着几分不以为然的嘲讽，“难不成第三次世界大战就要爆发了？”
“世界大战未必，但全球性的动荡与结构性冲突已不可避免。”李焕摇了摇头，语气斩钉截铁，“信息革命发展到今天已近二十载，它所带来的技术红利塑造了当下的全球繁荣，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我们必须看到，”他话锋一转，指向问题的核心，“信息革命的红利已逼近天花板。在基础物理学未能取得颠覆性突破的前提下，未来五到十年，将是这场革命最后的红利收割期。”
“红利耗尽之后，全球资本必将疯狂寻找下一个增长极。而这个未来，在我眼中，明确地指向两个方向：人工智能，与核聚变的商业化应用。”
“核聚变议题宏大，暂且不表。今天我们只聚焦于一点：人工智能。”李焕的声音清晰地在会议室中回荡，“人工智能的基石是什么？是算力！而算力的物理载体，就是高精度、高性能的芯片！可以说，谁掌握了先进芯片的自主权，谁就握住了开启智能时代大门的钥匙。”
他深吸一口气，将话题提升到一个沉重的高度：
“我们曾经错过了蒸汽机轰鸣的第一次工业革命，让我们的国家和民族，在随之而来的百年里饱尝了屈辱与落后挨打的滋味。”
“试问，如果在今天这场决定未来的智能革命中，我们再次因为犹豫、因为畏难而错失良机……”李焕的目光如炬，缓缓扫过每一张面孔，留下了那个令人不寒而栗的问题：
“我们将要付出的代价，会是什么？这个责任，又有谁能承担得起？”
李焕这番将芯片议题提升到历史兴衰与未来国运高度的论述，在会场内引发了更深的震动。那位金丝眼镜学者脸上的轻慢收敛了些许，但显然不愿就此认输。
“李总描绘的前景固然宏大，但正因其事关重大，我们才更应避免被‘叙事’所绑架，而要坚持用‘数据’和‘可行性’说话。”他迅速调整策略，试图将讨论拉回他熟悉的“务实”层面，“您提到了人工智能，这确实是未来方向。但恰恰是在AI训练等前沿领域，我们对最尖端制程芯片的依赖是绝对的。”
“这意味着，即便我们倾尽全力，在未来五到十年内，我们自主生产的芯片，可能依然无法满足AI产业最前沿的需求。”
“这是客观的技术差距，不是靠意志力能跨越的。那么，在这段攻坚期内，我们的AI产业要不要发展？是停下来等芯片，还是应该继续利用全球资源，双轨并行？”
他顿了顿，抛出一个更现实的问题：“国家的预算是有限的，资源的分配必须讲究优先级和投资回报率。如果我们将一个天文数字的资金，投入到芯片全产业链这个成功概率低、回报周期长的‘硬骨头’上，是否会严重挤占其他同样重要、且我们更容易取得突破的领域。”
“比如您刚才提到的新材料、精密仪器的研发资金？这难道不是一种战略上的资源错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