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时53分48秒
吉利街。
吉祥冷面馆。
店老板李英浩正在往压面机里添冷面。
紫红色的圆脸上没有因为在闷热的后厨里工作而有一点儿汗珠，在白炽灯的映照下，泛着油光，粗壮的手臂加上土豆一样圆滚滚的身体，整个人像一块石头一样立在那里，不会因为任何的风雨而有丝毫的移动或者改变。
伙计看着这样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站在锅台上，把手动压面机操作的轻松自如的样子，禁不住佩服道，“老板，你真是好体力，我把面添进去就死活压不动了，害我一直以为这东西坏了。”
李英浩没有因为他的夸奖而沾沾自喜，“电动的其实也挺好用，可是有时候吧，机器要加油，不定什么时候链子上的机油就漏进面里，吃的时候才注意到，你想吧，吃冷面吃出机油味儿，周围都是多少年的老邻居，名声都坏了，做的再好吃，人家也不来了。”
“那是您实在，”小伙计拍了一记马屁，“我到别的面店里都看过，人家都用机器的了，其实也不像你说的那么夸张，至少我看人家卖的也挺好。”
李英浩没有反驳，年纪大了，对新鲜事物总是有点儿排斥的，不只是信任的问题，还因为不懂，而且大半辈子坚持的东西突然有一天不合时宜了，情感上接受不了。
“分面吧，”他没有接话，把剩下的面都压进快两米的大锅里以后，李英浩利索地跳下锅台，“把冰块从冰柜里取出来。”
“好咧老板——”
小伙计紧了紧身上的围裙，打开墙角的冰柜，端出一个大冰盒，转个身朝面板上的不锈钢大盆里倒去。
“哗啦啦……”
两公分大小的冰块倒进凉水里，冷面被放进去以后，很快就恢复了弹性。
“出面喽！”
李英浩嘹亮地喊。
每到这个时候，他都有一种幸福感。
“好——”
老街坊们也不吝啬自己的掌声，为这一天难得的表演而喝彩。
一大堆白色的海碗被一一摆在面向吃客的柜台台面上，李英浩掀开两个大桶，跟伙计麻利地配料。
13时13分46秒
客人总算少了，李英浩这下可以喘口气儿了。
“老板，我可以——嘿嘿……”小伙计于得水讨好地笑着，“听说最近对面的小吃街新开了家串串香挺不错的，你要不要——”
李英浩歪头看他一脸的猥琐相，“咋？怕不是串串香好吃，是妹子好看吧？”
“嘿嘿嘿……”于得水继续傻笑。
“花痴样儿，”李英浩大手一挥，“去吧，只有两个小时，一会儿回来还要备料。”
“好咧——”于得水乐的一蹦老高，跑去后面的换衣间，再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小帅哥一枚。
店里只剩下李英浩一个人了，他哼着歌，悠闲地把剩下的冷面盛进碗里，胡乱地填进肚子里，就算完成了一顿午饭。
正想着是不是抽根烟，放松一下的时候——
“嚓——”
小店的门被推开，一个裹着绿色军大衣的人低着头走进来。
“对不起先生，面卖完了……”李英浩听到脚步声响，忙不迭地从后厨走出来，抱歉地说道。
“那有狗肉吗？来一斤，白承载大尉。”对方回话的时候用的是朝鲜语。
李英浩一愣，手里夹着的烟掉在地上。
来人抬起头，直直地看着他，狭小的空间里打了个亮闪。
但是李英浩不为所动，让他震撼到的不是这个。
过了一会儿，他弯下腰，镇定地捡起地上掉的烟，自顾自走到一张桌子边，拉过一个圆凳，坐下。
灰蓝色的烟腾起，李英浩吐了个烟圈儿，“我以为你们永远也不会来了。”
来人坐在他旁边，两眼虽然盯着他，余光却在留意门口和后厨的动静，有点儿略显清瘦的马脸上颧骨突出，鹰钩鼻，两片薄薄的嘴唇抿着，“你很失望吗？”
“有一点儿，”李英浩没打算否认，“我以为会一直这样继续下去，一辈子都不会变，直到老到生活不能自理。可是你来了，我就知道，要有个了结了。”
“领袖和祖国让我问你——”他的眼中有杀机，“你是否依旧忠诚？”
“永不改变！”李英浩手里掐着烟头儿，两眼毫不退缩地看着面前的人。
对视在十几秒钟以后结束了，鹰钩鼻的眼神柔和了一点儿，“我选择暂时相信你，那么李英浩同志，让我们开始吧，我需要一个住处，枪，还有炸药，十部手机……”
李英浩没有使用任何记录设备，一直看着他，直到他说完全部的要求，“今天晚上9点以前，永安街砾园小区12号楼303室，”李英浩说，“其他的东西你要等一下，我会在晚上12点以前送到那里。”
鹰钩鼻走了。
李英浩愣愣地看着前面，明明什么也没有，可还是呆呆地看着。
不知不觉间——
地上已经密密麻麻扔了几十根儿烟蒂。
“嚯，好大的烟……”伙计于得水一进来就被满屋子烟熏的朝外退了几步，他赶紧把门打开。
看到李英浩怔怔地坐在那里，他有点儿不清楚状况。
“老板——”于得水从大半年前找到这份工作，还从没见过老板一下子抽这么多烟，一时有点儿不敢问。
“哦——”，李英浩这才省过神儿来，连忙丢掉快要烧到手的烟蒂，“没事，”他扯掉围裙，“关门吧，今天不营业了，一会儿我出去办点儿事，放你半天假，回去歇会儿。”
“哎——”小年青没那么多心事儿，听说可以休息，乐不可吱地去收拾东西。
李英浩换下厨房工作的衣服，再次穿着有点儿洗的发白的棉衣，心事重重地离开了。
“叮叮当，叮叮当，铃儿响叮噹……”
大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又回荡起这首熟悉的歌谣。
又一年的圣诞节终于要来了。
虽然这个洋节在大家的心里没什么份量，可是还是不知不觉有好多人提起。
不为别的，就为了能轻松一下，离永远也做不完的工作远点儿，让自己喘口气儿。
吉利街的吉祥面馆也迎来了少见的休假，从不迟到早退，每天比钟表都 准的李英浩，今天破例晚上没开门儿，这让不少的老食客大为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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