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沐宴辰的气色好了许多,可能因为那阴差阳错的动怒,致使一直潜藏在他脏器中的某些毒素逼了出来,脸上可见的丰腴了些,不像之前似沙漠中干枯的枝干,一天里醒着的时间也长了不少。
他立在书房的玻璃窗前,遥望庄园里荒芜的草坪,目之所及是那条空旷的车道,他敛去眼中的渴望,缓缓开口,“昭昭,还没回来吗?”
司徒睿恭敬地站在一处,抬眼看了下墙上的中古式挂钟,“应是差不多了,平时约是九点左右。”
沐宴辰捻了捻指腹,“最近的时间却是有些差别的。”
司徒睿不明就里,最近沈昭回来的时间都很准时,也不知沐宴辰为什么这么说。
“过于准时了。”沐宴辰提醒了一句,“最近中段考完了,她的成绩如何?”
司徒睿虽知最近沐宴辰突然转性,对沈昭的关注度极高,但是他这种事无巨细的程度已经超过了一个资助者的范畴了吧,他心里狐疑,难道林涵的方案真的奏效了,他探究地望向沐宴辰,他真的把沈昭当成是盛白依了?但也不是没有可能!
过了一会儿也没听到司徒睿的答复,沐宴辰那双微挑的睡凤眼睨了过来,深邃的眼眸盯着司徒睿,那种无形的压力令司徒睿背脊生寒,像一把生冷的刀锋就悬在他的脖子上似的,这是多久没体验过的感觉了。
司徒睿立刻低下了头去,镇定了一会儿,才道:“不知,但据司机的说法,沈昭考得很差,要继续晚自习,所以才回来晚了。”
沐宴辰的目光收了回来,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在木质的窗台上,他轻笑一声,昭昭开始对他说谎了,如若她只是“沈昭”,那成绩当然是很差的,但她不是啊,德严中学的题目他是知道的,那些对她来说就是小意思,她可是三年都稳居第一的存在啊,怎么可能考得差,就算重来一次也不会,所以只有两个可能,她这段时间去的地方不愿让他知道,还有便是她根本不想那么快回到庄园来陪他这个废人!
想到这里,沐宴辰周身的气质变得森冷了起来,本来随意放在窗台上的手握成了拳,紧紧地攥着,青筋涌动着浮于光洁的手背上,像一条条青色蜿蜒的蚯蚓,狰狞又可怖。
司徒睿不由怔了怔,想起那晚沐宴辰发病时的情态,身体不禁颤动了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司徒睿没有迎来沐宴辰发病却听到了沐宴辰低声吩咐:“去查一下,沈昭最近放学后都去哪里了。”
司徒睿错愕,沈昭不就是在学校晚自习吗?怎么还能出去?这样的疑问萦绕在心头,他忽然猛地望向沐宴辰,难道他这么生气是因为沈昭瞒着他做了什么吗?
司徒睿神情瞬间凝重,如果沈昭真的做了什么,他也不会饶了她!
夕阳沉了下去,车道上终是出现了这么久唯一的亮色,沐宴辰凝眸看了过去,周身的气息慢慢沉静下来。
“哒哒哒”,脚步声急促,房间内,沐宴辰还是听出了独属于她的脚步声,薄唇紧紧地抿了起来,目光却流露着渴望。
门外,司徒睿站在书房门前,似笑非笑地睨着跑上了二楼的沈昭,“沈小姐,这么晚才回来吗?”
沈昭自觉谎话撒得圆满,毕竟他们很忙,作为资助人的他们并不会去理会她的一个小小谎言,而且也不会那么无聊去查证,所以她一直认为她的谎话不会那么容易被看穿,她镇定了下来,坦荡地迎着司徒睿探究的目光,“对啊,高三的学业繁重。”
司徒睿自然相信沐宴辰的说辞,所以此时已经怀疑上了,但他并不想现在拆穿她,毕竟这会对他之后的调查不利,“也是,你令我想起了我的学生生涯,”他看了眼时间,“时候不早了,你快去看看先生吧。”
沈昭虽觉得司徒睿有些许的不正常,但并不在意,她推门走进了沐宴辰的书房。
书房里亮着一盏并不明亮的坐地灯,昏黄的光把沙发上的沐宴辰分成了左右两边,一边隐入黑暗中,一边暴露在灯光下,明明灭灭的,这让沈昭想起了第一次见沐宴辰时的情景,也是在书房内,灯光和人都处在一种诡异的氛围当中,仿若有一道屏障阻止她的前行,而此时,亦如是。
“沐先生?”她轻声问道。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沈昭已经褪去了那张让人厌恶的麦色表皮,白里透红而细腻的肌肤几乎让人过目不忘,那嘴角稍稍下垂的悲怜感也因她自身的阳光爱笑而改变,此时的她与盛白依已然无甚区别。
沐宴辰靠坐在阴影中,凝视着灯光下那璀璨动人的女孩,如同回到了当年,她也是那般耀眼的存在,意外地闯进了他的世界,当她忘记他的时候,他的时间也随之停止,而现在,如获新生一般,时间也开始流动了起来,他从前并不信鬼神,但此时此刻,他是信的,是祂们把她带回到他的身边。
他“嗯”了一声。
听到他的回应,沈昭松了一口气,毕业旅行回来才几天时间,她也害怕他的病情突然恶化,那她真的无能为力了。
“我推你到房间?你还有事情要处理吗?”
沐宴辰很听话,但他并没有坐上轮椅,而是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他拿过一旁的拐杖,“就这样走吧。”
他的身形高挑,拄着拐杖站起来也高了沈昭半个头,沈昭偏头向他看了过去,“沐先生,如果很辛苦的话,希望你不要逞强,我也是能依靠的。”
沈昭说完,自觉地站在沐宴辰的身旁,跟着他的节奏走向她的房间。
从书房到沈昭的房间的路程并不遥远,但沐宴辰走过去却十分费劲,才走了几步,他的额头上便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泛着淡淡的不正常的黄色。
沈昭伸手,轻轻地拂过他的额头,一滴浑浊的汗珠凝在她的指尖上,她凝视着那颗不同寻常的汗珠,“沐先生,你的身体状况应是有所改善的,所以不要着急,依靠我吧,很累吧?”
她的声音轻柔,像春雨一般滋养着他那干涸的心田,那平静无波的心湖上泛起圈圈涟漪。
“可以吗?”他问,深邃的眼凝视着她,里面一如篝火晚会那天,像旋涡,也像牢笼,只要一逮着机会就会把她困在里头,让她无从脱身,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沈昭与他对视了一瞬便偏过了头去,她知道那双眼里藏着的是什么,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她想的确是的,明知道里面的东西会让她失去自由,但她还是会对他心软,因为他的痛苦只有她清楚,这种感觉似曾相识,就像是从前她也那般待过他一般。
她又偏过头去,这次她那琉璃一般纯净的双眼定定地注视着他的,毫不避让,她就像是一叶扁舟,飘荡在他的海里,起起伏伏。
他眯了眯眼,里面酝酿的情绪便能将她倾覆,薄唇轻启,“你这么看着我,我能当你同意了吗?”
沈昭伸手揽住了他纤瘦的腰,用她的力量托着他的重量,抬头睨着他,淡淡道:“可以,随时都行。”
沐宴辰夜晚那孤寂森冷的气息一扫而空,此时仿佛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中,他垂眸深深地看她,“这次别骗我,好吗?”
这次?沈昭心中疑惑,可她却没有深究,她不是个喜欢沉湎于过去的人,也不是个眼盲心瞎的人,沐宴辰对她的情感她是知道的,正因为知道她更不能装看不到,而且她愿意接受,人的一生很短,而她是幸运的,能重来一次,既然命运中遇见了他,那么她也不愿放开他。
“嗯。”她浅浅淡淡地应了声。
尽管声音很轻,但沐宴辰还是听到了,他的唇边荡出潋滟的笑,眸里的光是动人的,看得沈昭出了神。
呆愣的瞬间,沐宴辰的气息缓缓覆了过来,避之不及,唇瓣稳稳相贴,一触即分,可沈昭还是感受到了那抹冰凉的柔软,她伸出手,指腹按着唇瓣,似乎在回味着刚才那一瞬,热意慢慢从颈部蔓延至脸上,而后是耳根,像两瓣艳红的玫瑰,沐宴辰看得眸色深了深,克制地别开了眼,他怕再看下去,他又忍不住了。
沈昭双眼似凝了水雾一般,有点湿有点潮,不太敢看沐宴辰的脸,但撑着他腰间的手明显加重了力度,她垂着头,轻声道:“走吧。”
沐宴辰心情明显好了不少,他的重量若有似无地倚傍在她的身上,说是依靠那是身体力行了。
回到房间里的沈昭只觉走了比千米赛跑还要累的路,她不敢看沐宴辰的脸,在这之前是没试过的,她在萧逸面前便没有试过这样的感觉。
“你先坐在这里等我。”她依然低着头,讲这话也只是为了拖延时间罢了,但她心里知道,她迟早要面对他的,就单说今晚,这疗程是省不得的,她也不敢让他贸然停了治疗。
当她要转身去准备那些药材的时候,手腕被他拉住,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天旋地转,她就那么直直地落在他的怀抱里,眼睛所及是他深邃的眼眸,目光不禁滑到了别处,她一手抵着他瘦弱的胸膛,一手撑着他的大腿想要起来,可他放在她腰间的手使了点力,硬是让她待在自己的怀中。
“放开……”她的语气还是很轻,并没有多少威力,也听不出她拒绝的意思,倒是有种欲拒还迎的意味。
“让我抱一会儿,嗯?”他凝视着她,手上的力度在加强,其实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猜她会为他心软,她不忍推开他。
而事实上沐宴辰猜对了,沈昭听了他的话,抵在他胸膛的手慢慢软了下去,“就一会儿,不能耽误了治疗时间。”
得到她的允许,沐宴辰托在她腰间的手稍稍用力,把她往他的怀里压去,另外一只手环抱在她的背后,用力之大让沈昭感觉他似乎要把她融入骨血似的,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上,炙热的气息游荡在她的颈侧,痒痒的,她往旁边缩了缩,换来的却是他更用力的桎梏。
她想,他约莫要好了,起码力气恢复得不错……
这次针灸和往日不同,沐宴辰并没有把眼睛闭起来,他那目光执拗地落在她的身上,任何动作都难逃他的眼睛,似乎忘却了所有的羞涩与不甘,只因她愿意接受他。
这反而让沈昭有点不适应,她捏着银针,建议问:“沐先生,你不如还是把眼睛闭起来吧?”
沐宴辰的嘴边荡着笑意,他喜欢看她窘迫的样子,这能令他忘记自己的残躯所带来的自卑,“我想看你为我针灸的样子。”
听了这话,沈昭捏着银针的手一抖,银针差点就掉了下来,她不可思议地瞧向沐宴辰,她想不到沐先生在确立了关系之后能这般操作,她以为他是更正经的一个人,倒是她想岔了。
她脸上露出苦恼的神态,“那么,你可别怪我扎错了,要是你有什么三长两短,那都是你自己惹的祸!”
沐宴辰听了笑意更浓,那股欢畅的感觉甚至激荡着胸襟,微微震动。
“别笑!真的会歪的!”
沈昭从没想过针灸会这般累人,一个心情好的病人居然能让她消耗这么多的体力,她为他清理完身体,脱力地坐在床沿陷入了自闭当中,沐宴辰起身从身后环抱住她,他的气息吐在她的耳侧,“怎么,有心事?”
她渐渐习惯了他的亲密,他的亲近让她觉得比和萧逸在一起时更欢喜,她偏过头去,认真地瞧他,“你知道你的内脏含有毒素吗?”
他抵着她的肩膀,似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娓娓道来,“这并不出奇,这毒素在我体内很久了,轻易不会告诉旁人,一旦旁人知道,对我用了什么别的药,相斥的还好,如果是相益的,我将万劫不复,或许我便没命等到你了。”
沈昭眼里带着执拗,“可你现在遇到我了,我不会让你死的!你的命是我的!”
沐宴辰眼里全是宠溺,内心被一股暖流填充着,像是要溢出来一般,“嗯,我从来都是相信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