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入了腊月，天儿越来越冷，尤其早上五六点钟，一握车把，手都是疼的。
张绣戴上手套，穿了棉花小袄，还是冻得哆嗦。实在没办法，从衣柜里找出件军大衣。
大衣应该是程超的，很长，她穿上都到脚脖子了，累赘了点儿，但是特别暖和。
出门的时候，程妈妈又给她围了围巾，戴了顶厚雷锋帽，把她裹得像个粽子。
到了柜台，小米和赵婷都已经来了。一个擦地，一个在补货，看见她这身打扮，憋了半天，最后还是没忍住，搂着肚子大笑。
还有赵遥。
送完妹妹，他抱着头盔正要离开，迎面和张绣碰了个正着，嘴角弯了弯，又耷拉下来，小声嘟囔了句，“真难看。”
好看难看先放一边，一路骑车过来，张绣只觉得热。
她走到里面，摘下帽子围巾，露出一张红扑扑的小脸，鼻尖出了些汗，头发打着绺贴在额头上。
她的头发长了不少，已经过了肩膀，又黑又亮。系统给的梳子太好用，把头发养的滑溜溜的，一脱大衣，皮筋跟着往下滑。
大衣脱掉的瞬间，皮筋也掉了，发丝披散开来，瀑布似的，将背影衬托出几分娇柔动人。
不过，张绣倒没在意，随手放下大衣，摸摸皮筋掉了，弯腰捡了起来，一抬头，赵遥正盯着自己瞧。
目光交汇，赵遥先躲开，喉结滚动两下，大步离开。
趁还没客人，张绣盘了下货，其实生意已经步入正轨了，但是干起来才知道。
真不挣钱。
先不说生意好不好，单拿货就不容易，要不是夏姐的面子在，每件得高出两毛钱，而且要的少了，人家不供。
定的花样子，还不给绣。
她也想过自己绣，可是忙起来没时间，再说，她的货真卖不出去。
上次那位客人被赶走以后，一直没来，雨中美人蕉，还在柜台里头躺着。
看得人多，喜欢的人多，但一问价钱，都摇摇头，走了。
张绣不想贱卖自己的手艺，便一直放着。
缺了不少货，明天又得去拿。
刚盘完，来了位客人，穿着件长款白棉袄，高跟鞋踩得“嘎嘎”响，是刘芳。
刘芳往柜台前一站，指指里面的手绢，“这个，这个，这个，都拿来。”
这段时间，刘芳和周老板居然没再来闹，这让张绣意外得很。
今天……看上去是来买手绢的。
小米和赵婷都不大愿意接待她，把脸一扭，该干什么干什么。
“没听见是吧！”刘芳拍了下柜台，许是力气大了，吹了吹手指头。
绑住头发，张绣走过去，把她指的几款手绢拿出来，铺在柜台上，给她介绍，
“小姐，这款十五，真丝手感，百花争艳的绣花也精致……
刘芳摸了摸，咂了几下嘴，“破东西我才不用！听说你们有一副雨中美人蕉，给我看看呗？”
张绣取出手绢，平铺在柜台上，“你看看，这就是雨中美人蕉。”
捏起手绢，瞧了两眼，刘芳嗤笑，“就这破玩儿儿，值九十？”
她手一松，手绢掉在地上，张绣急忙出去捡，弯腰伸手的工夫，高跟皮鞋踩住了边角。
“土孢子就是土孢子，拿块破布当宝。告诉你，没钱，你就是上赶着钻男人被窝都没人要。今儿我发善心……“
刘芳打开精致小包包，取出张百元大钞，俯身往她头顶一扔，钱滚落到地上，
“拿上钱好好打扮打扮，省得你那靠山倒了。”
张绣捏住手绢边角，从刘芳脚下拽了出来，站直身子，掸去一小块土渍，瞥了她一眼，
“我的绣品，你不配用。滚吧。”
这话太傲了。
刘芳气得跺了下脚，胳膊一扫，五六条手绢掉在地上，踩了个稀巴烂。
一看这情况，赵婷和小米急了，跑过来就要推她。
张绣拦住她们，拨拉几下算盘，吩咐小米，“一共一百八十块，去找周老板要钱。”
“你以为我怕啊。”刘芳还在踩，“我踩死你，踩死你个不要脸的狐狸精。”
本来小米不敢，见刘芳还在发疯，咬咬牙，小跑着去了。
赵婷忍不下去了，一把推开刘芳，“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呸！本来就是个狐狸精。”刘芳踉跄两步，站定身子，指着张绣骂，“要不然，那群混混干嘛给你卖命。京都大老板能看得上你！”
京都大老板？
张绣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正想问问，周老板来了。
他步子很急，走过来，拽着刘芳的手臂就走，“我说过多少遍，不许再闹了！”
刘芳脸有些白，声调都没那么甜了，“别生气嘛，人家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人家就要柜台，就要……”
等他们走远，小米才收回目光，把两百块钱递给张绣，手肘支在柜台上，一副八卦模样，
“啧，啧，老板，你可太厉害了。”
不是她，是京都那位厉害。
她不认识别人，应该是程超。
这么一想，留下一句，“我去打个电话。
拿了手套和围巾，便往外走。
外头飘起了雪花，针尖儿似的，风更凉了，骑上车子，手套像没戴，冻得骨头发麻。
到了电话厅，她放好车子，往手上哈了两口热气，搓了几下，才恢复点知觉。然后把两枚硬币放进里面，拿起听筒，拨出了号码。
响了半天，没人接。
又拨了一回。
这次很快就接通了，“喂，程……”
“你好，程总正在开会，有事请留言，我帮您转告。”是秘书。
张绣想了想，“明天他什么时候有空，我想问他点事情。”
“请问……是程夫人吗？”秘书急忙说，“程总交待过，您的电话需要第一时间转告，稍等。“
高跟鞋声越来越远，等了片刻，沉稳的脚步声走近，随后，程超问：“绣绣？”
“嗯”张绣说。
“还好吗？”
他语气很轻柔，像羽毛在耳蜗里扫过，有点痒，“挺好的，家里也好，娘也好。你呢？”
“还好。”
打火机响了一声，张绣知道他很少抽烟，除非心里烦，或很忙。
不想耽搁他太多时间，决定说正事，
“我们柜台被封的事，你知道了？”
“嗯，愣子告诉我的。”
“你跟那周老板说什么了？”
“没什么，就是告诉他，我老婆在商场，请他多多照顾。怎么，他又找麻烦了？”
“那倒不是。”
张绣觉得没那么简单，不过既然他这么说了，大概是问不出什么的，便说了句，“谢谢。”
那边呼出一口气，像是吐烟雾，又像在叹气，
“这么客气？出了事，怎么不跟我说？”
隔得太远，告诉他不过徒增烦恼罢了，再说，张绣自己可以解决，就没跟他提，“你那边太忙。”
那边沉默片刻，“年底我就回去了。”
“啊？什么时候？”张绣有些激动。要是把这消息告诉程妈妈，她肯定得高兴哭。算算离年底没几天了，就追问他，“哪天回来？”
那边笑了，“这么想我？”
张绣脸一热，觉得风都没那么凉了，可是雪片越来越大，落在她鼻尖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从齿缝里“嘶”了一声。
那边似乎听到了，“很冷？”
“下雪了。”张绣抱着手臂搓了搓。
“那赶快回家。别的……等我回去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