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静悄悄的,落针可闻。
足足过去一炷香时间,皇上情绪稳定下来。
他又变成那个威严的帝王,“你今天来不是为了和朕翻旧账的吧,究竟所为何事。”
凤药眼睛落在丹炉上,问道,“皇上真以为吃这些丹药可以长生?”
提到这个,皇上脸上流露出得意,“这些年朕的确疏于政务,待朕丹药成,便可长久地统治大周,定将励精图治,大周必将更加强盛,国泰民安。”
“李瑕!”凤药悲戚地喊了一声,“这世上无人可以长生,哪怕是三皇五帝也做不到。”
“那么,你认为朕不能超过三皇五帝喽?”皇上脸上一片阴沉。
“若求长生不得呢?皇上又如何打算?”
李瑕不耐烦地挥手,“那就接着炼,广招天下能人异士给朕炼!”
“请皇上看看这地宫!杏子执事前关着几百童子与处女,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人命,皇上将人当做物品,与从前育婴堂的歹人有何区别?”
“朕从前既能建功立业,一改大周颓势,以后也能,只需再等等……”
“皇上,大臣们为立李仁还是李嘉已结党成风,皇上连几乎把朝政都交给丞相处理,朝中既乱,民间能怎样?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党争与站队上,百姓的生活如何安定?”
“边境战争进行到什么程度,皇上也不过问,那便不如……”
皇帝眼神锐利射向秦凤药,警告她不要再向下说。
“不如皇上下诏立太子吧。”
她声音低沉下去,当皇上说出李仁不是他亲骨肉时,她、徐忠、李仁,已经一败涂地。
那么现在立李嘉为太子,也比让皇上荒唐求仙,荒废朝政的好。
皇上别过脸,声音弱下去,“立了太子,太子就会盼朕死,李嘉如今恨极朕,急着为他母亲报仇吧。”
“若朕真的不成,那便立李嘉为太子,立李仁为藩王,叫他执掌兵权制衡李嘉,但现在朕还可以理事,那就不会立储给他人非分之想。”
凤药却晓得这是下下策。
李仁一旦有了兵权却没当上皇帝,定会燃起战火。
他一生处心积虑只为做上皇帝。绝不可能半途而废。
连凤药也不知道他养了多少兵。
想到这里,凤药跪下请求道,“皇上为天下计,为苍生黎庶,请皇上定下立储诏书。”
“不立李仁也可以?”
“皇上……真的认为李仁不是您的亲骨肉?”她还不死心。
“当年青鸾一心登高枝,等不及,这种丢脸的宫掖秘辛,关乎朕的脸面,朕不会乱说。”
他疲劳调整坐姿,软软抬了下手,“你也起来吧,朕与你情意非常,视你为朕的家人,哪里会治死你?”
“不过,”他口气突然严厉,“要是旁人,朕此时马上就刺他个窟窿。”
“朕怜悯那未见天日的孩子,又想到你……唉,是朕一时错了主意。”
凤药内心百感交集,感觉自己仿佛连魂魄都变得沉重许多。
“不管你与朕吵成什么样子,朕也会包容你,回去吧,好好歇歇,别管这些朝廷之事。只要朕在,便会护你周全。”
凤药从地宫出来,整个人都虚脱了。
她歇了好一会儿,才出紫金顶。
靠着皇上赏的黑金腰牌,凤药出宫,回到自己家。
家里没了玉郎显得又空又大。
原来皇上什么都知道,却一直假装相信玉郎已死。
她心情十分复杂,事发紧急,她先送信给徐忠,只写了四个字,“计划有变。”
这一夜她未合眼,李仁不是李家人,是个“野种”。
这个天大的秘密,她守是不守?
李仁根本没有夺嫡的资格!
这对他将是致命打击,他养兵就真成了造反。
而且,如果这秘密传出去,一众依附他的党羽会马上倒戈。
徐忠铁了心追随李仁的前提,他得是真正的龙子。
凤药一向以为自己清明公正,轮到此事,她发现自己根本公正不起来。
感情的天平重重压过一切道理。
皇上是不是也饱受这样的煎熬?
她提笔给李仁去了信,约他第二天来家里详谈。
……
李仁如约而至,一见凤药就知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
姑姑是极重仪容之人,便是明天要砍她脑袋,今天她也要沐浴更衣,整好头发再上刑场。
可此时姑姑虽梳了头发,衣服却满是褶皱,显然昨夜她穿着外衣辗转难眠,而且早上忘了更衣。
“出了什么事?是不是父皇不愿立诏,还责备了您?”
凤药张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鼓了一夜勇气,但要伤害眼前人,还是难过不已。
“李仁,你要坚持住。”她定定神,平静地说,“你非皇上亲生骨血。”
“!!!”
过了不知多久,李仁重重喘息着,问凤药,“这、确切吗?”
凤药看着他,李仁如从云端重重跌落。
他一直不满自己的地位和待遇,现在一切好似个笑话,皇上给他的不是不够,是给的太多了!
是他没搞清自己的位置,妄图大位。
他甚至都不姓李,他母亲行止不端,与野男人苟且,怀了他这个“野种”。
若给他的兄弟们知道,若给那些依附他的大臣们知道……
他会成了大周有史以来最大的笑话。
这种深切的耻辱,完全超过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李仁像傻了一样,愣了足足一炷香,才费力地开口,“我、不姓李?”
凤药不说话,她想了整个晚上,心中一片乱麻。
“我让徐大人今天不要上折子,暂时别提立储之事。”
“目前姑姑只有一计。”凤药干巴巴地说。
“我都听姑姑的。”
“你去北境打仗,立下军功。就算将来……你也有傍身之功。韬光养晦,也能富贵一生。”
还有一层意思,凤药未曾说出口。
那就是李仁离开,她为李嘉讨来监国之职,看看这个皇子,究竟有没有治理国家的能力。
……
李仁在朝上要求远赴边关,领兵打仗,出乎所有人意料。
现在是夺嫡最紧张的时候,李仁骤然离京,皇上万一有意外,等于将皇位拱手让给了李嘉。
别说徐忠不理解,曹家满族中连熟悉官场之道的二郎也参不透其中含义。
他本推定李仁私下定然做了许多准备,打算抢夺皇位。
这一走,等于二郎从前所有猜测都是错的。
把曹家人弄得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徐忠更有种站错队,护错主的懊悔。
他急不可耐想见凤药,问个所以然。
所以当李仁坚定要远赴边关,加入时下最紧张的争战时,朝堂上所有人面面相觑。
皇上淡定允许。
想领北境之重兵打回京城,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光是粮饷就不可能有人敢供应给他。
所经之地,都囤有王师,李仁想带兵造反的可能也等于没有。
那就是李仁真的想上战场。
此时北境正吃紧,战况随时变化,他这是想要立功??
徐忠一下朝,回府就差人送信,急见凤药。
这一切都在凤药料想之中。
她做好了应对的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