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着玻璃窗，杨冰看到秦原坐在询问室的桌边安静地喝水，仿佛很珍惜似的，小口小口慢慢啜饮着。她目光茫然地望着前方，没有聚焦，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杨冰回过头对李琛说道：“查过了，诺诗医学的测序信息登记系统里，只记录了样本的信息，不记录是谁送来的，所以，孙川笠的基因测序到底是秦原做的，还是李子标做的，这点无从得知。”
他把文件放在李琛办公桌上，说道：“不过，这一点似乎也不重要了。”
见李琛一言不发，杨冰低声问道：“你这是整哪出儿呀，走之前不是说放弃这个案子了么？”
李琛淡淡地说道：“秦原来自首。”
“啊？”杨冰一口水差点没喷出来。
李琛眼睛出神地望着窗外，半晌呆呆地问一句：“孔双找来了吗？”
杨冰说：“来了，她还挺配合的，但是孩子情绪比较崩溃，扯我们的衣服不让走，一直说我们是坏人。”
李琛叹了口气：“莹莹也是可怜，这么大孩子本该天真无邪呢，她经历了这么多。那以后怎么办，谁来抚养，她亲妈？”
杨冰说：“傅学良答应了孔双会一直抚养莹莹，他说已经有感情了舍不得不管，还说会等孔双回来。哎，当时我真觉得自己就像法海，在拆散人家白娘子和许仙。”
李琛沉吟片刻，站起来说道：“走，过去看下孔双吧。”
两人走进审讯室，孔双坐在椅子上，还是那样明艳动人，她端坐着，但可以看出来她很紧张，她的身体微微颤抖着，捏紧的指关节发白。
李琛在对面坐下，打开记录本，说道：“孔双，秦原已经承认，孙川笠的猝死由她主导，现在我们有几个问题和你了解。”
孔双抿紧了嘴唇，缓缓点了点头。
李琛说道：“孙川笠有猝死相关基因的突变，他是猝死高发风险人群，这你知道吗？”
半晌，孔双轻轻摇了摇头。
李琛说道：“剧烈的拳击运动，空腹喝黑咖啡，都可能引起心率飙升，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是不合适的，有猝死风险。据他的秘书春雨说，这两件事都是你带他做的，你承认吗？”
孔双点点头。
李琛说道：“你具体怎么做的？”
孔双抬起头匆匆看了一眼李琛，说道：“我自己形成了习惯，每天早起运动，下班后去健身房。为了喝咖啡，我专门买了咖啡机，学会了手冲咖啡，制作拉花。慢慢的，孙川笠就被吸引来一起。”
李琛说道：“你知道你的行为对他会有引导的影响吗？”
孔双缓缓说道：“小时候他经常模仿我，听我喜欢的歌，看我喜欢的动画片。说实话最开始我也不确定他能跟我一起，毕竟这些年来他就像脱缰的野马，谁的话都不听。后来我明白了，他的生活太空虚了，没有目标，不知道活着的意义，所以有点事做就好。”
杨冰在一边默默记录着，李琛问的这几个问题很关键，基本上可以定性，孙川笠的猝死和她与秦原的引诱行为存在关系。
孔双继续说道：“有几次早晨他被我吵醒了，我当时有些怕，怕他会发火，但是他没有，只是问我为啥忽然开始健身了。我说，这次生病后意识到健康的重要性。他觉得我坚持不下来，我跟他打赌，如果坚持下来，他就跟我一起健身，他就是这样开始运动的。”
“我尝试把早餐的饮料换成咖啡，我说黑咖啡对健康有益，孙川笠也没有拒绝，尝了我调制的特浓，他说味道还不错。”
李琛想起曾经听过一场营养学的讲座，教授说，你就是你吃的东西的全部，你每天吃的东西决定了你的健康。
向来自大的孙川笠或许到死都想不到，正是这些不起眼的小事一步一步把他推向死亡的深渊。
但是这些或许都只是前奏，最关键的因素，还是造成他呼吸闭塞的乙醛堆积。
李琛问道：“他生病时的药物也是你来负责吗？”
孔双抿了抿嘴唇，半晌点了点头，事已至此，她没有撒谎的必要，而且春雨和孙川笠父母都知道。
“感冒发烧这些小病，他从不去医院，觉得麻烦，因为我是制药的，他把我看成半个专业人士，吃什么药都听我的。感冒的时候基本上就吃头孢和感冒颗粒。”
这点和孙川笠那些狐朋狗友的供述是一致的，他们曾多次见过，孙川笠打电话问孔双，发烧或者拉肚子时该吃什么药，大家还羡慕他家里有个“医女媳妇”。
李琛说：“所以，一开始我就觉得很不对劲，你留在孙川笠身边，我一直觉得不是因为物质，而是有别的目的。而且，你怎么会去打泰拳，太不可思议了。”
孔双说：“最开始我是想带孙川笠长跑，但他觉得跑步枯燥，实在没有兴趣，拳击一类的他兴趣大一些。”
李琛深深吸了一口气，把最最关键的那个问题抛了出来：“是秦原让你这么做的，对吗？”
孔双拧着发白的指关节，低着头咬紧了下唇。
李琛继续说道：“她是否胁迫你，或者，利诱你？”
又补充一句：“不一定是金钱利诱，其他你感兴趣的条件也叫利诱。”
孔双越来越紧张，身体像一只蜷缩的刺猬，李琛说道：“比如，把南宫炀让给你。”
孔双猛然抬头看了李琛一眼，眼神里透出几许茫然，半晌，她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胁迫我，也没有利诱我，我是自愿的。”
李琛微微皱眉：“为什么？”
孔双说：“李队长应该了解，我恨孙川笠。”
李琛眼神一暗：“你想让他死？”
孔双摇了摇头：“我希望他受到惩罚，如果等不来法律的宣判，希望他能受些苦，算是慰藉我们这些受伤害的人。”
李琛问：“秦原的计划，你了解多少？”
那个黄昏的咖啡馆，或许将永远占据孔双脑海中的记忆一角，挥之不去，每每提及，或不经意间，就会跃然心头。
在那里她和秦原过去的关系宣告终结，她们结盟，达成了共同复仇的约定。
孔双抬起眼睛看着李琛：“秦原告诉我，只要按照她说的做，孙川笠就会生病。我以为她让我下毒，但是她说，只要带着孙川笠做一些剧烈运动，形成每天早晨空腹喝黑咖啡的习惯，平时感冒吃头孢，就可以了。我问她为什么，她说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这些叠加起来，秦原已经做过实验了，对于m2d突变型来说，致死率95%。
李琛皱眉：“你相信她？”
孔双点点头：“虽然我和秦原认识是因为南宫炀，我们两个的关系里似乎不该有信任，但即便我们是情敌的那时候，从内心里讲，我也是佩服她的，我感觉她就像悬崖石头缝里钻出来的小草，顽强、野蛮生长、坚韧不拔，还有，她是个靠谱的人。当年，尽管不情愿，她答应我离开南宫炀，就做到了并且没有反悔，没有失信。”
李琛说：“如果说这里面没有南宫炀牵线，我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孔双一笑：“李队长，其实男人没那么重要，我也是在二十岁以后越来越明白这个道理。”
李琛似乎有点窘迫，杨冰不由得暗自笑了，抬起眼睛看向孔双时又充满了同情，不知道她和秦原会面临怎样的未来。
李琛说：“所以你是说，南宫炀完全不知情？”
孔双说：“反正他是帮不上什么忙。”
李琛说：“他曾经想为秦原顶罪，但是漏洞百出，很容易就识破了。”
孔双一笑：“他是个情种，只可惜他爱的人不是我。”
李琛说：“你还爱着他吗，南宫炀？”
孔双摇摇头：“都过去了。包括对孙川笠的恨，也都过去了。”
此刻她脑海里只有她和莹莹，和傅学良在一起的场景，欢声笑语不断，商场里总有热心大妈好奇地说，你们是孩子的哥哥和嫂子吧，要说是孩子爸妈也太年轻了，然后感慨道，感情真好呀。
终究是留不住的，小时候有算命先生说她福薄，妈妈很生气，说我的女儿生在富贵人家怎么会福薄。想来命运真的是天定的，富贵于她是一场梦，而这份不期而遇的幸福安逸，她也无福拥有。
此刻她只希望莹莹能快乐长大，希望傅学良能遇到一个合适的好姑娘，他们能拥有各自平凡而幸福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