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点，李子标准时到达方泊林指定的饭店。
方泊林订了一个包间，李子标走进去，屏风前一张圆桌，上面已经摆满了飞禽走兽。
他看到包间墙上挂着巨幅水墨画，抬头看到造型繁复的水晶吊灯，不由得说道：“就我们两个大老爷们，有必要搞这么隆重么？”
方泊林笑笑，示意李子标落座，给李子标倒上一杯酒。
两人举杯，各自一饮而尽。
李子标说：“我想你找我，是想要一个解释，事已至此，我没必要瞒你，我没有对林教授说过什么。我想了想，林教授之所以这样做，可能是因为今年杰青评审的门槛提高了，他需要更高水平的文章。”
方泊林又闷头喝了一杯酒，笑笑说道：“我那天心情不好，满嘴胡喷，你别往心里去。”
李子标说：“你往后怎么打算？”
方泊林说：“回老家做生意。”
李子标说：“挺好的，自由自在。其实在体制里没什么意思，感觉被几张纸束缚住了，毕业证、学位证、文章，往后就是没完没了的职称。”
方泊林看着他说道：“李子标，我想不明白，我从小就成绩优秀，而你一直是个学渣，为什么做科研你比我强？”
李子标说：“想听真话吗？”
方泊林说：“当然，我今天找你来，就是想听真话。你不会告诉我，越想得到的东西越得不到吧？”
李子标说：“你虽然做了很久的科研，但这事儿你还没悟透。科研论文的核心是讲一个好故事。你博学多才，什么都懂，这反而限制了你。你做出来的实验数据特别漂亮，但不是一个完整的story，仅仅是一堆华而不实的碎片。”
方泊林闻言怔了好一会儿，半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真是醍醐灌顶呐，我应该早一点和你做朋友的，或许就不会是现在的结局。”
李子标说：“那张证不能决定你以后的人生。如果你愿意，依然可以继续做科研。有很多大牛是助理出身。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做自己真正喜欢的事，做对他人有利的事，这才是坚持下去的意义。”
方泊林嗤笑一声：“李子标，你总是这样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却偏偏赢得了我们这些俗人一直追求的名利，你知道这有多气人吗？”
李子标无奈地笑笑。
方泊林：“咱们今天不醉不归，都敞开心扉说亮话。李子标，我一直嫉妒你，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就是雪瑶，她心里一直有你，你知道的吧？”
李子标眼神躲避说道：“我不擅长感情上的事，给不了女孩子那些承诺，我和雪瑶说过了，但是她后来就躲着我，也不和我说话，应该是心里还有气。”
方泊林看着他说道：“因为她知道，你骗了她，你拒绝她时说自己对感情的事没兴趣，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顿了顿，方泊林说道：“你是心里有别人了。”
李子标低头，酒杯停在唇边，一双眼睛透过酒杯上沿看着方泊林。
方泊林说：“你爱上了秦原，不然你不会为她做那些事。”
李子标眼神慢慢锐利起来，他放下酒杯：“哪些事？”
方泊林说：“为她复仇。”
李子标把筷子放在桌上，他轻蔑地笑了：“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方泊林说：“2014年6月，那会儿胡教授的公司诺诗医学刚刚成立不久，你经常在公司里帮忙。一天晚上，你接到了一个咨询电话，是一个叫孙川笠的人打来的，他把一团流产组织送来，又抽了自己的血，要做亲子鉴定，你说自己是公司的高级技术顾问。”
“拿到了他的血液，你提取了他的dNA，你得到了他全部的基因序列。那段时间你请了假，你查阅了大量资料，解析他的基因密码。令人失望的是他没有已知的致病基因，但是你发现了m2d，这个基因曾被报道和猝死相关，但因为那篇论文的水平很烂，被撤稿了，几乎无人关注。”
“你让秦原订购了m2d突变型小鼠，自己做实验，寻找猝死的诱因。你发现了，当乙醛浓度在合适的范围时，就会引发m2d突变型的猝死。”
“你当然可以直接给孙川笠注射，但是这样太过明显了。你需要一个人接近孙川笠，诱导他自己猝死。”
“俗话说的，头孢就酒，小命没有，实质就是乙醛堆积造成的毒性。一般人有点常识的，都不会把头孢和酒一起吃，但是隔夜后大部分人会放松警惕。确实，残留的药物成分对大部分人是无害的，但是对孙川笠这个m2d突变携带者来说，可能是致命的。你需要一个人，一个孙川笠身边的人，他信任的人，来安排他的生活，在他在生病时选择头孢类药物。”
“这个人就是孙川笠的女朋友，秦原曾经的情敌孔双，我猜你找过她，我不知道你是怎么说服她的，或者你们达成了什么协议。”
方泊林一口气说完，眼睛里带着胜利的神情看向李子标。
李子标夹起一块锅包肉放进嘴里，不紧不慢地嚼了嚼，笑道：“好精彩的故事，方泊林，你这不是挺会编故事的嘛，把这个本事用到科研上，你肯定能发顶刊。”
方泊林咬了咬牙齿，说道：“李子标，你以为这个计划天衣无缝，孙川笠被认定为突发猝死，没人会怀疑他杀。即便归因到他服用头孢后，第二天又饮酒，也完全可以说，以为药效早过了，好像只是一场意外。但是，只要做过的事，就会留下证据的。”
李子标放下筷子，看着他说道：“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什么孙川笠，什么孔双，我一个都不认识。”
方泊林说：“因为秦原，因为你爱上她了。不然秦原受伤那次，你为什么留她在你家养伤，亲自照顾她？你还不承认自己对她的感情不一般吗？孙川笠伤害了她，你无法原谅，一定要帮秦原完成复仇，你当然不可能明晃晃地杀人放火，以你的聪明才智自然会想办法保全自己和秦原。你厉害呀，李子标，比借刀杀人还厉害，你利用一个人本身的基因缺陷，引诱着他不知不觉地走进你设计好的死亡陷阱中。”
李子标拿起毛巾擦了擦嘴，站起身说道：“谢谢你的鸿门宴，菜很好吃，还讲了一个精彩的故事。”
他看着方泊林：“我不爱秦原，除了我自己我谁都不爱，更不可能为了任何人，处心积虑去谋划这些，浪费时间。另外，我建议你去精神科检查一下这里——”
李子标指了指自己的头：“是不是得了妄想症。”
说完他转身欲走，方泊林冰冷中夹带着嘲讽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子标，你一向只关心科研，从不关注公司的流程制度，你不知道吧，所有的咨询电话都会自动录音备份的。”
他看着李子标一动不动的背影，站起身走到他身后，靠近他耳边说道：“当年孙川笠打电话咨询的那个录音，就在我手里，你的声音清清楚楚。知道我是怎么拿到的吗，很简单，对，我勾引了你们公司那个前台的小姑娘，你不是常常说我除了泡妞没别的本事吗。”
李子标回过头看着方泊林：“那又能证明什么呢，我闲来无事接个电话，帮忙公司拉个单，有什么问题？”
方泊林冷笑一声：“亲子鉴定的实验很简单，根本不需要上测序仪，杀鸡焉用牛刀？你能不能解释一下，你拿孙川笠的dNA去做全基因组测序，你要干什么？”
李子标皱眉：“谁说我去做全基因组测序了？”
方泊林迈着得意的步子走到李子标面前：“你呀，亏就亏在除了技术，别的事都不关心。你不知道吧，从诺诗成立开始，你们老板娘苏苏就引进了一套信息化管理系统，所有测序的样本信息都会自动记录，当然也能查到孙川笠的样本记录。”
李子标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道：“我做研究用的dNA样本没有一万也有一千，我哪能记得孙川笠是谁？”
“疯子，我懒得和你多说。”李子标擦着方泊林的肩膀就要离开。
方泊林的喊声自背后传来：“李队长，您都听清了吧，您出来吧，李子标身上的疑点，恐怕需要您带回局里去问清楚了。”
李子标回头，只见李琛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他穿着一件皮夹克，双手插兜，神情凝重。
李子标又看了方泊林一眼，果然是精心设计的鸿门宴。
这时，门被推开，紧接着秦原的声音传来：“李队长，您从省厅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