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视着倒影之下的丹枫,丹恒的眼中满是怅然与困惑。
明明他之前还在猜测,自己出水后是否会与对方有一场硬战,但如今的结果却与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为何丹枫会呈如此颓态,又如何会如同先前的自己一般被困在水镜之中?
为何自己……自由了?
“还在后知后觉么?”
似乎是对丹恒的想法了如指掌,丹枫轻笑着,却什么缘由都没有透露,或许对他而言,这些对方知晓与否,如今都没有意义了。
“你……到底做了什么?”丹恒再次追问道,可语气中却没有了刚才那次的不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总觉得对方做了什么极为疯狂的事。
面对丹恒的追问,丹枫并没有立即回答,而是仰头长长地呼吸,他的模样有些贪婪,就好像如果不这么做,接下来,他将很难一口气说完自己的“遗言”。
丹枫抬起手,仿佛在抓取什么无形之物。
“感受到这些龙力了么?此时此刻,它们正在向你流转。”
话音刚落,水镜倒影的景象突然扭曲,丹枫的身影在丹恒眼前扭曲变化,一个与之相似的身影取代了其位置。
他的脸上少了许多丹枫的冷峻与威严,闪烁着碧光的眸中多了一丝青年的平淡与柔和。
虚幻的龙角在头顶生长,一袭锦绣青衣后,长发垂背,如同青色涟漪般波动的龙尾在身后挥舞摆动……
迟疑地抬起手,丹恒发现,倒影之人也同样抬起了手。
他记得这副模样,这副他曾经抗拒的模样,却在此刻真正成为了自己倒影,而自己,也不再是过去那人的倒影。
此时此刻,丹恒终于触摸到那如同细流般缓缓涌向自己的莫名力量,温暖,充满生机,亘古不变的气息在体内缓缓浮现。
“原来是这样……”
复杂的神情在丹恒眼中涌现,在接受这所谓的龙尊之力后,他终究明白了先前丹枫如此行为的原因。
“若能切身死亡,方可破茧重生,这就是化龙妙法中对不完全蜕鳞的补全吗?”自身的倒影已然散去,注视着下方的丹枫,丹恒问道。
“你终于发现了?”
丹枫轻挑眉梢,平淡道:“以龙血为引,以死为基木,渡灵魂之生灭,造不朽之新生……这就是化龙妙法中对补偿的苛刻条件。”
“所以,你三番五次将我拉进此处,阻断权能作用,干涉战斗,将我拉入死境,就是为了这些?”
丹恒的眼中满是愕然,继续问道:“可为什么,你要如此做?”
看着下方的丹枫,不知是因为对方的虚弱,还是自己的眼前的水幕,前者身影似乎虚幻了许多。
所以,对方先前口口声声说要自己永世沉沦于此,都只是假象吗?
“令你永世沉沦?说来也是笑话……”
丹枫阖上眼眸,轻声说道:“断绝龙尊之传承本就因我而起,你与那孩子不过只是被动接受我所带来的代价罢了,而这样的我,又有何资格逼迫你?”
“不完全蜕鳞使我的意志永远留在血脉之中,丹恒,从你在古海上如此挥洒自身血脉时,我便已经苏醒并计划好了这一切,在那之后你所经历的,我都看在眼中……”
沉默了片刻,丹枫继续说道:“你的同伴说得没错——你所经历的一切,就是你的全部。丹恒,吾之罪孽并非你造就,你也不应该继续承担我所带来的代价……”
“即便那些人口口声声以不完全蜕鳞为理由不肯放过你,可那又如何?我切身融入血脉,从始至终都明白,你存在的意义并非吾之倒影。”
“蜕鳞轮回,命运流转,这是每一位持明族所必须经历的事,而你经历了轮回,却未完全蜕去这过去的鳞。”
在丹枫看来,丹恒早已获得了应有的新生,只是他的影子令其始终无法解脱,而他如今做的这一切,也正是如此……
“那我便将你应得命运都归还于你……”
丹枫的语气充满了淡然,似乎早已接受这样的结果。
“那你呢?”
明白了这一切的缘由,丹恒不忍地看着丹枫。
“你是在怜悯我吗?”丹枫自嘲笑着,眼中却又满是平静,“既然你已经明白了这些,又何必再问?”
“真正的丹枫早已逝去,如今的我也不过是过去的幻影,既然如此,就让丹枫消失得更加彻底些吧……”
丹枫疲惫地抬起眸子,注视着与自己隔着一次镜面的丹恒,给予出自己最后的祝福。
“所以,丹恒,离开这里吧,从今往后,做你的无名客,不要回头。”
随着丹枫的话音落下,他的身形逐渐化作模糊泡影,向着水镜之下缓缓沉浸, 破碎……
而那最后一丝龙尊之力,也向着丹恒涌去,如同一根细针,向着他意识中关于丹枫的一切的泡影都一一戳破,只剩下名为龙尊的传承还留存于脑海。
水镜之上,光暗无尘,平静无风,没有一丝波澜,却有着一丝悲伤。
头顶龙角的青年静静伫立,他已完全获得了新生。
“真是狡猾啊,丹……”
“……”
丹恒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那个名字如同退去的浪潮一般,在他的脑海中完全消失不见。
…………
显龙大雩殿的边缘。
面对瓦尔特的担忧与质问,凯文没有给予回答,而是沉默了片刻。
“怎么了?”瓦尔特瞥向凯文,问道。
轻轻叹了一口气,俯瞰着下方那由持明不朽之力构筑而成的无形封印,凯文感叹道:“或许比起一位无名客,我如今的手段,看起来更像是一位毁灭者吧……”
果然,在某些方面,时间的权能并非什么都能够挽回。
至少现在的他,做不到将那被虚数权柄抹除后的不朽封印重现。
因为权柄造成的效果并非溃散或转移,而是直接违背能量守恒定律的抹除,那种效果……就好像被抹除之物不存在过去与未来一般。
看了手中那模糊的金色十字一眼,凯文默默将其收回。
即便这权柄目前只是残缺之物,自己对其的应对方法依旧是自相矛盾。
“本想尝试一番,但术业有专攻,还是留给更专的人来吧。”瞥了眼瓦尔特,凯文转过身,无所谓道。
“啊?”
对于凯文的这番操作,瓦尔特有些懵,正当他疑惑之际,却听见身后传来三月七那激动的惊呼声。
“杨叔,凯文哥,快看啊!丹恒他……”
回头看去,只见原本漂浮在空中,如梦似幻的光茧中竟有一道道裂缝析出,灼烈的白光挤过裂缝,将破败的大殿照得透亮,就连那将血液凝结的薄冰都被融化。
寒冰散去,将大地染红的粘稠却仿佛受到了无形力量的指引,竟在一点一点向着光茧汇聚,那是青年在战斗中流尽的每一滴血。
随着一缕缕属于丹恒的龙血涌入,光茧表面的裂痕逐渐变多,也越来越密集。
扑通——扑通——
在光茧之中,时间如白驹过隙,心跳声如鼓点般磅礴有力,越来越激昂,仿佛是一首生命的交响乐正在奏响。
流转的光芒在裂缝中闪烁,伴随光茧的破裂,亘古不变的不朽气息开始外泄,恍惚之间, 竟有龙吟声在众人耳畔回响。
白光耀眼,青年终于破茧而出,可众人却未靠近一步。
他是那么的熟悉,其样貌却又隐隐透着陌生之意,他是那么的悲伤,却又只是默默地站在莲台之上。
啪嗒——啪嗒——
天空之中,似乎有水滴落下,不知是青年的泪水,还是云层的悲泣。
看着落在掌中的水滴,凯文的脑海中再次浮现起那道久违的声音,它很是神秘,似乎在怀念,却又好像在模仿着自己的语调。
【又……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