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年最后看了眼神木消失的地方,转身踏入风雪。
黄泉漠的风雪在耳边呼啸,易年快步前行,目光如电。
脚下的沙漠依旧翻涌着诡异的气息,无形的规则之力如枷锁般缠绕。
这是黄泉漠亘古不变的禁制,没有影岚风的指引,便会迷失其中。
但此刻的易年,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需要步步谨慎的废物了。
\"来…\"
他低语一声,右手虚空一握。
铮——!
九天之上传来清越剑鸣,一道光芒破开云层,如流星坠世。
九幽玄天撕裂长空,稳稳落入易年掌中。
剑身通体透明,却流转着摄人心魄的寒光。
\"开!\"
易年剑锋向前,轻描淡写地一划。
咔嚓!
虚空中仿佛有什么东西碎裂了。
黄泉漠亘古不变的规则禁制,在这一剑下如薄冰般崩解。
沙漠中翻涌的浊气突然凝滞,随后像退潮般向两侧分开,露出一条笔直的通道。
狂风骤起,易年的衣袍猎猎作响。
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神木消散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一声轻喝,身影已化作青色流光贯空而去。
所过之处,云层自动避让,风雪为之让路。
黄泉漠的禁制在身后重新闭合,却再也无法束缚这个超脱规则的存在。
北祁的方向,有他必须守护的一切!
……
唐古口的夜,冷得刺骨。
寒风卷着雪粒,呼啸着掠过天虞山的断壁残垣。
积雪早已被鲜血浸透,冻成暗红色的冰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
于中拄着断刀,靠在一块倾斜的巨石上喘息。
他的铁甲上结了一层血冰,每呼吸一次,胸口都像被刀刮过。
三天前那支西荒弩箭还卡在肩胛骨里,伤口已经化脓,散发着腐臭味。
\"大人…\"
一个满脸血污的小兵跌跌撞撞跑来,手里捧着半块冻硬的饼子:
\"最后…最后一点粮食…您先吃吧…他们又去挖了…\"
于中摇摇头,把饼子推回去,开口道:
\"我不饿,先给伤兵…\"
说着,望向山下的战场。
那里堆满了尸体。
北祁的玄甲与西荒的皮袄纠缠在一起,冻成了扭曲的雕塑。
有些尸体保持着掐死对方的姿势,有些则被长矛串成恐怖的\"人串\"。
最惨的是那些坠崖的,在陡峭的山坡上拖出长长的血痕,像一条条猩红的瀑布。
\"报——!\"
传令兵从隘口滚下来,左耳已经不见了,伤口糊着雪泥:
\"西荒的…攻城队…又上来了…\"
旁边的楚夜一脚踢翻火盆,火星溅在结冰的盾牌上。
这位向来儒雅的参军此刻状若疯魔,开口喝道:
\"弓弩手呢?滚油呢?\"
\"箭…早没了…\"传令兵哭出声。
\"最后的火油…昨天也泼完了…\"
于中抓起一把雪抹在脸上,强迫自己清醒。
他知道唐古口守不住了。
没有援军,没有补给,连石头都扔光了。
数万人的军队打得只剩几千人,其中还大半带伤。
可身后就是北祁腹地,人打没了,也要打。
黎明时分,西荒的总攻开始了。
二十架包铁攻城锤被壮牛拖上斜坡,后面跟着密密麻麻的重甲步兵。
这些西荒蛮子浑身涂着防冻的油脂,像一群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他们踩着同伴的尸体前进,战斧劈开冻僵的北祁伤兵,脑浆溅在冰面上,瞬间凝结成粉色的冰花。
\"放滚木!\"
楚夜声嘶力竭地吼着。
士兵们砍断最后几根绳索,粗壮的圆木顺着斜坡轰然滚落。
惨叫声中,西荒的先锋队被碾成肉泥,但更多的敌人跨过尸体涌上来。
于中拔出肩胛骨的箭矢,带出一块腐肉。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举起卷刃的战刀:
\"天虞军——\"
\"在!!!\"
残存的守军聚拢过来。
有人绑着渗血的绷带,有人拄着短枪,还有个半大孩子把军旗缠在断臂上当武器。
\"死战——\"
\"不退!!!\"
这一刻,冰血同燃!
第一架攻城锤撞上隘口时,于中亲眼看见三个老兵被震飞出去,人在半空就吐出了内脏碎块。
一个老兵带着人扑向锤车,把自己当人肉火把。
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半面城墙,也带走了这位参军最后的遗言。
\"告诉陛下…臣…尽忠了…\"
可西荒人如潮水般涌上缺口。
于中砍翻三个蛮兵,却被长矛刺穿大腿。
跪在冰面上,看着那个戴狼头盔的西荒将领举起战斧。
嗖!
一支羽箭突然贯穿蛮将咽喉!
于中茫然转头,只见山路上突然亮起无数火把。
火光中,大旗猎猎作响。
\"逆戟军?\"
下一刻,箭雨如蝗,瞬间覆盖西荒军阵。
那些箭簇上绑着火油罐,落地即炸。
更可怕的是箭阵后方,几百黑甲骑兵如利刃出鞘,为首的一人一杆银枪所向披靡。
看着那曾经让妖族闻风丧胆的军队,于中吐出嘴里的血沫,突然大笑起来。
可笑着笑着,却停了下来。
因为他发现,这支援军同样伤痕累累。
战旗只剩半幅,骑兵们的铠甲上全是修补的痕迹。
但足够了。
因为这是逆戟军!
所以当黎明第一缕阳光照在唐古口时,西荒的退兵号角终于响起。
于中瘫在尸堆上,看着浑身是血的将领走到自己身前。
\"还能打吗?\"
那人踢了踢他的断刀。
于中咧开嘴,露出带血的牙齿,开口道:
\"只要…还有一口气…\"
风雪依旧,但唐古口的军旗,终究没有倒下。
几面残破的军旗在寒风中猎猎作响,旗面早已被血与火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于中靠坐在墙根下,看着逆戟军的医官用烧红的匕首烫合自己大腿上的伤口。
皮肉焦糊的味道混着血腥气钻入鼻腔,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你这伤,再拖半天就得烂到骨头里。\"
医官是个满脸皱纹的老兵,手法娴熟地缠上粗布,\"命硬…\"
于中咧了咧嘴,没说话。
命硬?
唐古口守军数万人,现在还喘气的,哪个不是命硬?
隘口内,幸存的守军和逆戟军混在一处,沉默地修补着破损的工事。
没有欢呼,没有庆祝,所有人都知道,西荒人只是暂时退去,很快就会卷土重来。
几个士兵拖着冻硬的尸体堆在缺口处,权当是临时的路障。
死人比活人有用,至少不会喊疼。
\"大人,喝口热的吧。\"
于中抬头,看见那个断臂的小兵用仅剩的右手捧着个破陶碗,里面是混着雪水的稀粥。
孩子最多十六七岁,脸上还带着稚气,左臂的断处胡乱包着染血的布条。
\"你喝…\"
于中推开碗,\"我不饿…\"
小兵固执地摇头:\"王叔说您吃了有用…\"
于中听着,微微一愣。
接过碗,抿了一口,然后全部灌下了肚子。
也对,多些力气,便能多杀几个。
那这回,便不给伤兵了。
不远处传来木料断裂的声响。
楚夜的副官正带人拆毁残存的营房,把木梁锯成尖桩。
没有滚石,没有箭矢,他们只能用最原始的方法准备防御。
一个老兵跪在冰面上,用冻僵的手指往木桩上绑碎铁片,每绑一下都要呵口热气暖手。
\"报——!\"
传令兵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锣。
于中转头,看见那小子连滚带爬地从了望台下来,脸上新添了道血口子。
\"西荒军在…他们在…在宰牛…\"
宰牛。
于中心沉了下去。
西荒人只有在准备长期围困或总攻前才会宰杀牲口。
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拿下唐古口。
\"知道了…\"
于中撑着断刀站起身,腿上的伤口立刻渗出鲜血。
\"告诉弟兄们,抓紧休息…\"
拖着伤腿走上残破的城墙,寒风像刀子般割着脸。
远处,西荒军的营火连成一片猩红的海,在暮色中格外刺眼。
更近处,北祁和西荒士兵的尸体层层叠叠地堆在隘口外。
有些已经被雪掩埋,只露出僵硬的手臂或腿脚,像一片诡异的森林。
\"看什么呢?\"
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于中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谁。
\"看他们什么时候来收我们的命…\"
于中指了指远处的营火。
楚夜嗤笑一声:\"急什么,早晚的事…\"
他从怀里掏出半壶酒,\"逆戟军带来的,喝点?\"
酒是劣质的烧刀子,辣得人喉咙发烫。
于中灌了一口,热流从喉咙烧到胃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两个消息,一个好一个坏,先听哪个??\"
楚夜突然说着。
于中听着,嘴角起了一丝笑意,开口道:
\"这时候还有好消息?\"
楚夜点点头,开口道:
\"槐江州稳定了些,所以能抽调一部分援兵过来…\"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
\"那坏消息呢?\"
于中问着,声音有些低沉。
\"需要时间…最少要七天…\"
七天…
听见楚夜的回答,于中叹了口气。
\"哪里还能守得住七天…\"
\"后悔吗?在上京当个公子哥多好…\"
楚夜问着。
于中摇头。
当兵吃粮,马革裹尸,天经地义。
夜幕完全降临时,隘口内点起了零星的火堆。
不是取暖,是融雪取水。
柴火早烧光了,现在烧的是折断的枪杆、破损的盾牌,甚至死者的衣物。
火光映照下,士兵们的脸像一张张鬼面具,麻木而空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