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雨乘坐夜班公交，辗转回到自己的出租房时，已临近十一点。
她打开电脑，点击桌面上的游戏图标。
仙剑5。
国产单机游戏《仙剑奇侠传》系列第五代。
作为国内游戏公司成员，不可能不知道这款游戏，1995年面市以来一直被视为是国产单机游戏的大扛把子。国产单机的行业生存状况一直不如人意，投资少，人才少，市场小。
画面上和国外单机游戏天壤之别，游戏性上和国外游戏天壤之别。于是很多原本怀揣着游戏热情的人，在艰难生存几年后，纷纷离开。
但是大宇资讯公司出品的两款游戏，“轩辕剑”和“仙剑奇侠传”却在夹缝中扛起了国产大旗，似乎只要它们不倒，国内游戏人就还能看到希望的曙光，就还能前赴后继贡献满腔热血。
三足鸟公司也是怀揣这样的热情，在艰难的处境中出品了“异事录”系列，获得一批粉丝。程雨从小就喜欢打游戏，直到大学前，她的梦想都是成为一名程序员，制作出让人喜欢的游戏。她的启蒙游戏便是“仙剑奇侠传”系列。
但那又是一段程雨害怕想起的过往。
与李文疏有关的过往。
仙剑5，这是三年前的游戏了，通关之后她很少再打开，因为那个结局总让她泪流满面。她记得少年时代最后一次玩的是仙剑3，在李文疏电脑上通关。仙剑四面世的时候，程雨正处于准高三阶段，每天忙于习题和家务，加之李文疏与她关系恶化，并不会给她零花钱买光盘。
直到有一天路过常去的那家音像店，老板叫住她，问她仙剑出新游戏了，她怎么没来买。老板对程雨印象深刻，她从小就在这里买仙剑的游戏光盘，李文疏在C城那几年，她还经常租影碟回家看，什么笑傲江湖之东方不败，鹿鼎记，九品芝麻官，大话西游，倩女幽魂123，逃学威龙123，第一滴血123，生化危机……
仙剑电视剧刚出来的时候，程雨借了DVD回去熬了两个夜晚看完，看完后整个人空虚了两周。
那个时候，她才知道仙剑四上市了，而制作仙剑三四代的公司上海软星公司，在仙剑四面世的第二天，宣布解散。她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有仙剑，但是那些仙剑陪伴她走过的年月，也是李文疏陪她走过的年月。
仙剑五上市的那一年，是她离开李文疏的第一年，再没有一个人在她旁边，看她过关斩将后又被剧情折腾得心疼肝疼，然后用嘲讽的语气说：“就这样的故事能让你这么伤？”
于是整个仙五，她都是边流泪边打怪，还好那些小怪都挺蠢，她随便打打就打过了。通关的那一夜，她想，即便那里面的主角最后生离死别，但至少，他们却是两情相悦，从未辜负过彼此的心意。
程雨苦笑，这世间最难的就是两情相悦，最不能去怪的也是两情相悦。如若不是两情相悦，那么又有什么资格说“辜负”呢？
在这样一个夜晚，面对这个充满“情怀”的游戏，程雨仿佛清晰地记起了，她那些跌跌撞撞的成长轨迹中，那些属于李文疏的痕迹。
程雨十岁那年，李文疏从美国回来，因为他爷爷过世了。恰好他达到法定成年年龄，于是他不得不将计划攻读的经济学研究生学位改为课程函授，回国接管华光集团。至于学位问题，那是以后的操作了。
程雨再次见到的李文疏，已然是十八岁的翩翩公子，身姿修长，眉宇俊朗，眼神凛冽，还带着他惯有的阴霾和诡异。他穿着黑色衬衣和西裤，浓重的悲伤笼罩着他，晕不开。
爷爷是他在世上最后一个亲近的人，其他那些亲戚，他基本不认识，他们蜂拥而至，不过想分一杯李家庞大财富的羹，还有他那虎视眈眈的二叔，一直不曾放弃争夺集团继承权。
原本他有一个幸福的家庭，有亲人的疼爱，即便爷爷和爸爸为了将他培养成合格的集团继承人，从小对他严格要求，他有时会被这些要求压得喘不过气，但更多时候，他感受到的是他们对他的期望和爱护，于是他努力去达到这些期盼，回报亲人的疼爱。然而最后却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造成这一切的，是那个女人。
李文疏冷冰冰的眼神扫向那个缩在吊唁人群里的小身影，这几年他在美国攻读经济学学位，虽说他天资聪颖，学习能力强，从小便受到外语教育，但真正进入一个陌生国度，和具有陌生文化背影的人打交道，学习用西方思维思考问题也并不是易事。
何况他的年龄本就比其他学生小很多。于是他每天一心扑在课程和论文上，基本没有时间想起这个小东西。现在他回来了，看到她活得好好的，个子长了不少，小脸蛋粉扑扑的，头发也长了，那双眼睛还是一样亮。看来吴伯把她照顾得很好。只是，她安逸的日子也该到头了。
爷爷的丧礼过后，李文疏让吴伯带着程雨到他的书房里。
程雨亮晶晶的眼睛眨了眨。大哥哥好像不是那个在玫瑰园里哭的大哥哥了，他好像长成了大人，看她的眼神也不是凶巴巴的，而是冷冰冰的。
李文疏已经了解到，程雨还是和吴伯住在后院的房子里，吴伯送她到附近的启明小学读书，那还是个不错的公立小学，这个吴伯还挺上心的，怕是花了不少钱吧。他在李家当管家，工资也不少，这些年怕是攒了不少养老钱，现在把养老钱花在程雨身上，也不难理解。吴伯早年丧妻，膝下无子，他简直就是把程雨当成自己的小孙女。只是，他让吴伯收养程雨，可不是让他当孙女的。
“吴伯，程雨十岁了？”
吴伯点头。
“你知道，李家不是孤儿院。你记得当初我对你说的话？”
吴伯攥紧了程雨的小手。当时先生就已经明确告诉他，这个小女孩是他要用来报复她妈妈的，只是现在她还小，需要一个合法的身份留在李家，而他就成为了这个合法身份的媒介。
他在李家工作将近四十年，对李家忠心耿耿，先生说什么，他都会听。但是程雨就像是他的小孙女，这些年来一直陪伴他，她很乖巧，除了最初那几个月因为想念父母闷闷不乐，之后一直都是他的开心果。
她会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后来还会帮忙做家务，学习上也从来不让他担心。但是他很清楚，程雨是小少爷暂时留在他身边的，不是他的小孙女。
“先生，他还小。”
这次李文疏回来后，他们便不再称呼李文疏为少爷，而是改称先生了。
李文疏好笑地看着吴伯一身戒备，难不成他这忠心耿耿的管家，把他看成是有什么特殊倾向的恋童癖？
“吴伯，你想多了。”
他朝着程雨走去，一手捏起那张粉扑扑的小脸：“只是，李家给了她这么多，她也该回报点什么了。想获得，就必须付出，你说对吗？”
李文疏的声音低沉而舒缓，就好像在说一件令人无比开心的事情。
“嗯，大哥哥说得对。”
李文疏想不到程雨竟然开口了，诧异地松开手，有些复杂地看着这个小女娃。
“爷爷，老师说了，劳动最光荣，要付出劳动才有收获。”
吴伯心酸，小雨真的是又聪明又懂事，这样的小女孩，她有什么错呢？她的人生将会面对什么，他也不知道啊。
李文疏呵呵，真的是初生牛犊不怕虎。
从此，十岁的程雨开始了解到，她的人生是和别人不同的。
以前她有时会因为没有爸爸妈妈被一些小朋友欺负，开始她会哭，后来她就会怼回去：“我没有爸爸妈妈，但我有爷爷，我爷爷每天给我做好吃的饭，给我买好看的衣服。
你们欺负我，我爷爷会告诉老师，老师就会叫你们爸爸妈妈来，你们爸爸妈妈知道你们做坏事，就不会再对你们好了。”于是那些小朋友吓得全跑了。那时她并不觉得，没有爸爸妈妈，会使她的人生和别的小朋友有多大差距。直到李文疏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