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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孟尝终究还是死了。
李子冀回到南林巷,躺在院中的长椅上,静静望着苍穹之上将散未散的云层。
雨已经停了。
这些云还没散,自然不会有月光落下,长安城依然灯火通明,院子里却没什么光亮,很安静。
或许雨后的世界总是如此安静的。
老猫还没有睡,从屋檐下跳起来落在他的胸口,然后小猪一样的身体蜷缩着,像是要在他的怀里钻出一个洞来。
李子冀用手顺着它的后背,听着自屋檐滑落到地上的偶尔滴水声,他的内心也同样十分平静。
他对李孟尝并没有极其强烈到不容忽视的个人情绪,从始至终,到现如今这个结果,仅仅只是因为他该这么做。
李小婉的大仇得报,他不清楚这个早已躺在坟墓中的女人是否会因此高兴,最起码自己的内心之中并没什么喜悦或是惆怅的情绪波澜。
站在对的角度杀人,与站在错的角度杀人,其实是完全不同的事情。
所以如何区分对错,就变得很重要。
大概有两种,利益和道德。
李孟尝所处的便是利益的位置,为了反对圣皇决绝的豪赌而有所牺牲,在他看来这是为了大局和世界着想而该有的牺牲。
李子冀也难免注重利益,只是在利益之余,他还兼顾着道德。
最起码,从新历三十一年冬至今,他从未做过一件心中有愧的事情。
“看来他已经死了。”
铺子的门被推开,崔文若的声音忽然传了出来。
李子冀转头看去,这才发现崔文若,慕容燕等人各自倚在门口,似乎已经瞧了他许久时间,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竟一直没有察觉。
李孟尝的死,他终归还是受到了些许影响。
院子的地面雨水留下的痕迹自然还没有干涸,崔文若几人也并未走出,就倚在铺子门窗一侧,或坐或立。
他们当然没有睡下,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们自然要在第一时间看到结果。
而结果,似乎已经写在了李子冀的脸上。
世上很难有真正的感同身受,身为一个儿子,哪怕只是一个私生子,亲手杀死了自己的父亲,那种感觉想必也是十分复杂的。
慕容燕和崔玉言多少能感受到一些。
“嗯。”
李子冀嗯了一声,然后将发生的一切说了一遍。
李孟尝的确已经死了,是否算是死在他的手上呢?
也许算,毕竟如果没有他的存在,李孟尝也不会自行了断,但这也算是全了最后一丝体面,也算是李孟尝临死前做的最后一件好事。
他选择自尽,避免了李应和李子冀发生冲突的可能。
虽然最终二人在沉默中的气氛逐渐转冷,可毕竟还是没有因此动手。
崔文若沉默了一会儿,然后道:“如此最好。”
虽说最终还是和李应之间生出了间隙,但最起码,没有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李应日后要执掌南境,而且本身品行也极佳,若是真的因为李孟尝而发生了什么无法调节的冲突矛盾,反倒是得不偿失。
云又散了些。
驱散了院子里的漆黑,多少有了一些能见度,让李子冀的面容看上去更清晰了些,略微出神,像是在思考什么事情。
崔玉言伸了个懒腰,没有多想。
慕容燕素来话少。
崔文若倒是想的更深一些,他也猜到了李子冀此时此刻在考虑什么:“你打算对皇后动手?”
他的语气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崔玉言神色一僵,双臂用力过猛,不小心就抻了腰,哎呦哎呦的叫着。
崔文若这话,实在是勾起了以往不怎么友好的回忆。
东方木对此深有感受,下意识的朝着旁边挪了两步,拉开了自己和崔玉言之间的距离。
慕容燕则是皱眉思考着这件事的可能性。
他们身为李子冀的至交好友,自然也都知道水淹遂宁那件事,现如今,南陵河神已死,扮演推波助澜角色的李孟尝也已经死去。
那就只剩下了始作俑者,皇后。
“很难做。”
思考后,慕容燕摇了摇头,给出了最真实的答案。
要杀皇后需要考虑的事情,考虑的人太多,不是说你实力足够强,就可以动手的。
百官会不会同意?
无数权贵会不会同意?
包括虞苏,又会不会同意?
皇后哪怕做了千万件错事,似乎都没人足够资格对其评判,因为她是圣皇的妻子。
正如先前所言,圣皇留下的福泽,太深。
李子冀道:“我看过遂宁城外的坟海。”
沉默着述说难以言明的悲痛,遂宁城内,每一根草木都镌刻着那场大水留下的痕迹,尤其,他也是这场大水的亲历者。
包括果果的亲人,也都死在了这场人祸之中。
崔文若道:“现在很难做到,以后或许有机会。”
圣皇留下的福泽再深,也终有一日会消失殆尽的。
李子冀对于这场大水的态度其实是晦涩的,所谓生死,所谓惨剧,他其实没有太多动容,就像对李小婉的死一样,用现在的目光去看待承担责任之前的一切,难免显得有些冷漠。
他之所以愿意去做,是因为道理本该如此。
就像圣朝官员会为万里之外一个小城里蒙冤而亡的小贩讨公道,谁认识那个小贩?
谁会因为他的死感到悲痛?
但道理如此,没人该蒙冤而亡,所以就应该去做。
类似的心情总是如此的,会在不同的时间因为同一件事生出不同的态度,上一刻还在愤怒,此刻就变成了漠不关心,下一刻再回想起来也许又变成了愤怒。
就是因为如此,才正是人心的复杂通明之根本。
所以天下事,往往不在于你怎么想,而在于你如何做。
也就是论迹和论心这种复杂交织的争辩延伸。
李子冀对几人摆了摆手,然后揉着趴在怀里的老猫,自顾自的躺在长椅上,望着云层聚散,内心之中闪过无数矛盾又清晰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