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翎并不着急动手。
她盘腿坐在深约一尺的积水中，闭目释放灵识。
对她而言，黑暗并不是什么可怕的阻碍，其他牢房里的那些将死之人的呼吸声才是。在释放灵识的宋翎耳中，这些死气浓郁的呼吸越来越清晰，严重影响着他的判断。
偌大的水牢一共三十四间牢房，每一间里面都关着人。
之所以宋翎要故意触怒那老九，让他怒而抓人，一来的确是见不得弱者受欺凌，二来就是因为那老九在酒酣之后说的话。
‘前些天抓的那个小子还真有几分功夫，要不是老子鼻子厉害，他躲在瓦片里还能躲上三日。’
‘当然，老子过去一闻就闻出来了，那小子身上满是妖兽的气息，跟之前的那两个狗东西一模一样，肯定也是偷了伏魔瓶的碎片，打算运出去卖。’
‘还好最后一块碎片拿到了，老子这也算是立了功，不知道仙尊过来之后，会不会提拔老子。’
伏魔瓶是天阶灵宝，制作工序尤为漫长，且懂的人不多，所以偏风谷里的管事在不熟的情况下，想要拼凑回那个碎了的伏魔瓶，是极有可能的。
寻常人不知道伏魔瓶的厉害，宋翎却清楚。
不是什么人都可以拿起伏魔瓶的，哪怕是触摸伏魔瓶，都需要极强的灵识。莫轩一伤重，偏风谷的人当然没有途径知晓这里面的内情。
换而言之，几个拿到伏魔瓶碎片的人肯定有问题。
既然这些人都已经被抓到了偏风谷大牢，宋翎便干脆惹点儿事，把自己也送进去，正好进去调查调查伏魔瓶和莫轩。
宋翎的灵识如蜿蜒爬行的小蛇，在水中无声无息地前行。
她一路掠过数个监牢，最终回头，在西南角的这处监牢前停了下来。
如果说所有的牢房里都躺了个濒死的人，那么这间牢房里的人就是已经离死只有一线之隔，他的生气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
但蹊跷的是，宋翎的灵识经过时，牢房里有一瞬间制造出了不寻常的动静。
虽然这动静稍纵即逝，可宋翎还是察觉到了。
“你是谁？”
宋翎撞了撞牢房的门，用灵识裹着声音，送进了这人的耳朵里。
哗啦。
水声骤起。
躺在水里的那人鱼跃起身，目光炯炯地望着水中的宋翎的灵识，没有说话。
“你不是人。”
观察了一会儿后，宋翎给出了结论。
一声轻笑传开。
那人单手撑着额头，垂眸道：“你又是谁？进到这里来的人，都是出不去的将死之人，你这样子，倒也不像。”
通常，被丢进水牢的凡人会被打断手脚，而修士则会拷打一番，喂下七窍散，暂时失去灵力。凡人几天就会饿死，修士们在恢复灵力之前，也会因为伤重不治而死去。
宋翎没挨打，没吃药。
因为在刑罚时，宋翎巧妙地利用那狱卒走神的空档，与松墨交换了位置，让松墨用自己的毛发伪装成她，替代受了刑。
“那你呢？刚才装死是什么意思？”宋翎问。
“我凭什么回答你？”男人低沉的声音里夹带了些许的笑意，慢悠悠地说道：“虽然你暂时死不了，但这水可不是普通的人，你在这里待上三日，便会明白。”
正说着，水牢的走廊里似乎是传来了哗啦啦的水声。
没过多久，就惊起一声惨叫。
“知道这里为什么没有狱卒吗？因为不需要。”男人笑吟吟地解释说：“别说想要逃出去的人了，就是乖乖待在牢房里，也会被它吃掉。”
是地虬！
宋翎几乎是立刻收回了灵识。
身形不稳地她急忙起身，单手扶着墙面站到了牢房右侧的木踏板上。
借着踏板，宋翎暂时远离了积水。
到这时，她才看到水底密密麻麻地漂浮着猩红的羽虫。羽虫会附着在人的身上，但不会对人产生危害，真正威胁到人生命的，是喜欢吃羽虫的地虬。
地虬说是妖兽，实为修士们用灵兽虬蛇与妖兽地忍孕育出的混血种。
这东西鸟首蛇身，有三个爪子，皮糙肉厚，没有灵智，终身只听从一个主人的命令，曾经是道门里风靡一时的随宠。
后来以苍华仙尊为首的五大仙尊发现了地虬会因为主人衰弱而反噬，便直接下令绞杀了道门中的地虬，并不再允许修士蓄养或培育。
然而现在道门混乱不堪，别说地虬了，那些杂乱的妖法和邪术不都横行无忌？
大家都自身难保，也就没人会去管合不合规矩。
难怪宋翎在被送进来时，还十分诧异，既诧异水牢外的松懈看守，也诧异牢房里头空无一狱卒。
原来关窍在这儿。
有了地虬，的确不用担心囚犯会逃跑。
但凡在水里发出点儿动静，地虬就会闻声而至，几口将其吞下。
宋翎这厢回来，那男人却顺着灵力的痕迹，送了轻而柔的声音过来：“原来是刚送进来的修士，啧，有些手段，也不知道能挺多久？”
“你觉得我能挺多久？”宋翎垂头揪下身上的羽虫，随口说道：“如果我活过三天，我们就聊聊，如何？你肯定不是那种愿意在这里一辈子的人，留在这儿是另有所图吧？”
声音戛然而止。
对此，宋翎没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她就那么笔直地站在踏板上，一动不动，坚持了整整三日。在这三日里，她亲耳听到那地虬吃了至少十二个人。
期间，偏风谷的巡街令送进来了八个新的囚犯。
虽然宋翎不知道这些巡街令用了什么办法，但显然他们不怕在水里来回游动的地虬，来去也都没有受到伤害。
男人的声音也就在第三日快过去时，再次响了起来：
“你这定力倒是不错，可你发现了没？踏板也是会被羽虫吃掉的。再过两日，踏板没了，你还是得跟羽虫黏在一起。”
他说的不错。
宋翎脚下的踏板在过去的三日里不断被羽虫啃噬，要不了多久，她的脚就会重新接触水面，接触羽虫。
到时候，沾满了羽虫的宋翎就会成为地虬眼中可口的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