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我觉得人应该不是韩国杀的。”
成蟜带着大壮，刚走进一条小街，等候多时的甘罗，就撕下嘴角的假胡子，小心跟着成蟜的步伐。
大壮合上出了一寸的铁剑。
也幸亏成蟜手抬得及时，要不然甘罗就成日夕，没有头了。
“韩国若是杀了人，肯定不敢藏在新郑附近。”
甘罗的看法，也是成蟜的看法。
只是，看法归看法，事实归事实，案子又归案子。
真相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走到一处几乎没有人的小巷子，成蟜勾着嘴角，颇有几分邪狷道：“亦或者说，是韩安杀了人不敢藏在新郑附近。”
“然而，对那些为了嫁祸韩安，试图破坏秦韩关系的顽固派反秦分子或投机主义者，把新郑设置为藏尸的地点，就是十分巧妙的设计。”
“既可以陷害给韩国，破坏秦韩关系，又能够把自己摘除在外，天下除了秦韩，还有五个国家，秦国想要准确找到凶手，并没有那么容易。”
甘罗若有所思地跟在成蟜身后：“难怪他们会用这么低劣的栽赃手段，原来是不怕暴露自身。”
所有的情况，他都能够想的清楚明白，唯独搞不清楚一点，成蟜既然知道这一切幕后黑手，为何还要找韩安的麻烦？
不过，很快成蟜就为他解释了起来：“听说你做了韩国的丞相？”
“是的，多谢公子和大王的知遇之恩和提携之恩。”
“和我关系不大，是王兄需要有能力的人，而你恰好有能力。”
别管是什么恩情，成蟜都不想要。
秦王的恩情还不完就够了，他一个弟弟，用不着让人记着他的恩。
别说没有，就算是有，也不能记。
有了前面几句铺垫，成蟜把话题引到正题上来：“我想，半年的时间，根本就不够你把所有的韩国高层拉拢过来。”
甘罗毫不吃惊，这是当初留给他的任务，成蟜此时问起来，再正常不过，点头道：“张平是个很强硬的人，无论用什么手段，都无法把他拉拢过来。”
“听你这么说，除了张平，其他的人你全都拉拢到秦国这边了？”
甘罗微微一愣，成蟜的问法，让他生出一些不好的预感。
然而，他还是选择实话实说：“有一部分会追随秦国，愿意为秦国效力，还有一些人明确表示，他们不会与秦国作对。”
“如果要让他们掀翻韩国，把韩国设为秦国的郡县，他们中间会有几个人支持？”
成蟜问的越来越犀利，甘罗心里那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烈，思索片刻后，说道：“臣不敢保证。”
得到回答的成蟜，只是嗯了一声，迈着不徐不疾的步伐，在前头走着。
忽然，他声音响起：“列一份名单出来，把那些立场不明的人，全部写上去，他们就是潜藏在韩国的凶手，杀害秦国精锐，挑拨秦韩关系，必须全部处决。”
“公子，这……”
甘罗肝胆剧颤。
回想起往日种种，他从来没有发现，成蟜还有如此重的杀心。
若是当初成蟜有这么重的杀心，他恐怕无法活着回到咸阳……念及此处，甘罗更觉成蟜饶命之恩加知遇之恩的厚重如山，永世难忘。
“站队不明确，就是站错队，一个不留。”
成蟜淡淡的语气里，透着浓浓的杀气。
韩国的贵族，全部排成队，隔一个杀一个，必定有漏网之鱼。
让甘罗列一份名单，除了看起来有些荒唐，但若细究过往，他们当中不会有一人含冤。
有些事不上秤，没有四两重，上了秤，千斤都打不住。
天下七国的贵族们，有一个算一个，经得起查的寥寥无几。
若以成蟜的底线来看，盘剥百姓，死了他们一个也不冤枉。
纵然传出去会有不好的名声，会有人说他借机排除异己，把血洗韩国朝堂，架空韩侯，意图夺取韩国社稷宗庙。
这件事也值得去做。
要灭六国，要统一，这是秦国早就告知天下的意图。
是六国自身怀揣幻想，企图阻碍秦国的统一步伐，阻挡历史的滚滚巨轮。
而秦国从来都没有否认过统一的决心，也没有许诺过不灭哪一国哪一姓。
借机把韩国洗干净，门口清净下来，邻居安静下来，也有利于秦国关起门来过几天安稳日子。
至于说接下来的清洗，韩国的贵族会不会反抗，成蟜也有过预设。
韩安一定不会反对，首先是不敢，他这个韩国国君的位置，坐不坐的稳，是秦国说了算；其次，清洗掉的那些人，本就与他不是一路人。
趁此机会，不仅是清除掉韩国高层的反秦力量。
站在韩安的视角，这也是清除掉反对他的那些人，即便当中有些人没有反对他，可也没有支持他这个全面倒秦的国君。
至于那些被清洗的对象，联合起来，在韩国闹出动乱，也无须秦国的介入。
与韩安有着相同的理由，那些明确支持秦国的高层，会主动下手，把昔日的同僚按死在地上。
甚至可以说，以彼此之间知根知底的情况，他们出手会更狠更准，比秦国做的还要干净。
成蟜的意图，并没有什么高深之处。
无非就是打压一批，拉拢一批，只是这一次的手段会更加激烈一些，要流血、要出人命。
甘罗跟着他走了一段距离，便把其中所有的关节统统想明白。
韩国嘴上说跟随秦国，那是因为韩国现在的局势不妙，需要背靠秦国这棵大树，一旦让韩国休养过来， 很难保证会不会像以前那样朝秦暮楚，在秦国的背后狠狠地给上一剑。
采用激烈一点的手段，也是因为当初被盟友背叛的害怕了。
只是，过于激烈的手段，利弊共生。
好处是效果好，见效快，用不着拖泥带水的，总是遗留一些问题，解决不干净，最终影响到结局。
弊端则是，太激烈了。
在乱世当中，流血事件本身算不得什么激烈的冲突。
但，乱世总有个结尾。
到了那个时候，韩国成为秦国的一部分，为了维护治安是否要安抚当地的贵族？是否要处置今天血洗新郑的刽子手？
如果答案是要，那么站出来平息当地贵族怒火的，一定不会是公子，这个人只能是他——甘罗。
“公子，罗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成蟜往前走了几步，发觉甘罗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看到甘罗正目含笑意地看着自己。
只是那股笑意，越看越让人觉得不自然，不舒服。
成蟜并不认为，甘罗会害他，那么只有另外一个解释，甘罗要害自己。
“公子，罗请求你，见到大王以后，尽快劝说他离开韩国，与公子同行，返回咸阳。”
甘罗毫无征兆地跪在地上，说话的语气，透露着一股凄凉，和他脸上的笑容，显得恰恰相反。
“很着急吗？”
成蟜多加几分重视，甘罗的异常反应，让他不得不认真起来。
甚至猜想到，甘罗背叛了他，背叛了秦国，与韩国密谋害王兄，临到事前，又幡然醒悟，于心不忍，提醒他尽快离开险地。
不可能！
成蟜在心里给出结论，甘罗再怎么样，也不会背叛，他信得过甘罗的人品。
如果非要问为什么如此笃定，大概是两个媚秦者的心灵感应。
甘罗没有过多的解释，只是木讷地点点头，给成蟜一个肯定的回复。
无论结果如何，有些事情永远都不适合拿到明面上来说，事情不大，却有无形中施压甩锅的嫌隙。
甘罗年纪轻轻，思虑不可谓不深。
“我今天刚到，最快后天，我就劝王兄随我一起离开韩国。”
成蟜盯着甘罗的后脑勺，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久久不再说话。
有时候，人的第六感，真的存在。
成蟜不知道甘罗的心思，却能预感到可能会发生不好的事情。
而对方又不愿意说出来，显然是不想把自己牵扯进去，打算一个人扛事。
作为秦国在韩国的代表，甘罗年纪不大，靠山够硬，一般的事情他都能扛得住。
但，代表始终是代表，总归会有一些个人扛不住的事情。
“如果遇到解决不了的困难，记得给我写信，你是我保下来的人，我理应为你负责。”成蟜忍下了逼问的念头，转身离开，把甘罗一个人留在那里。
……
“王兄，你先放下，我们有话好好说。”
成蟜双手举高挡着，透过手指之间的缝隙，看到嬴政手里抓着的简牍，忙声求饶。
“你把手放下，我跟你一起放。”
嬴政弯了下腰，做出把简牍往桌子上放的动作。
极具迷惑性的动作，成蟜依旧精明地识破，没有上了他的当，双手挡在脸前，道：“反正打人不打脸，要砸你就砸，我又挡不住全身。”
“你我兄弟之间，不过数月未见，何以误会至此？”
嬴政叹出一口气，携带着为王为君者的孤单与无奈，其中还有各种压力和身不由己。
若不是好兄弟在心里，成蟜就上了当了。
他举手挡着，混不吝道：“我不就是劝你回咸阳，你怎么还动气了？”
“要知道，希望你回咸阳的人，没有一千，也有一个，他们都不敢说这话，还不是因为你亲疏分明，生人勿近？”
“来，你把手放下来，寡人保证不会把这简牍塞到你的嘴里。”
嬴政一气之下，笑了一下。
他把玩着手里的简牍，轻抛几下，一步步接近成蟜，怒气值像是到了临界点，可能下一秒就会喷发出来：“其他人是不敢劝寡人回咸阳吗？”
“他们是不敢像你这样，口无遮拦，诅咒寡人死在新郑。”
“等等！等等！”
成蟜一着急，双手便错了位，挡不住最脆弱的脸。
又刚好把目标暴露在嬴政眼前，长形木板做成的简牍，下一秒就呼在了他的嘴上。
声音倒是清脆，但却不够响亮。
看得出来，嬴政还是留了手的，没忍心打掉成蟜的门牙。
左边那半张脸，肉眼可见的涨起来一块红色的长方形。
成蟜咧着嘴，捂脸的手刚碰到脸颊，又唰地缩了回去，呲牙道：“身为一国之君，孤身犯险，我说你两句怎么了？”
“你说说你，堂堂秦王，不在咸阳呆着，制定国家方针，定夺国家战略，跑到韩国来找死，我有说错吗？”
“专诸刺王僚，聂政刺韩傀！王总难不成是觉得，天下没有刺客了吗？”
“想要秦国倾覆，要秦王驾崩的人，全部加起来，可以填满好几个万人坑，你就这么水灵灵地跑到新郑，为刺客刺杀你降低了难度。”
“你还把大壮派了出去，若不是知道你是我的王兄，我还怀疑你是刺客呢，把大壮调走，来一个调虎离山，方便你出手刺杀。”
常言道，酒壮怂人胆！
还是第一次听到，巴掌也壮怂人胆。
挨了一巴掌后，成蟜也算是彻底放飞了。
只攻不防，素质没忘！
好说不说，毕竟是一个祖宗十八代，骂不出口。
绝不是因为从心。
“说完了，就看看上面的内容。”
成蟜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顿，嬴政却在一击得手后，情绪稳定的像是海平面，随手抬起，把简牍精准塞进成蟜的嘴里。
“这什么？非得现在看，影响我发挥实力。”
成蟜把简牍拿出来，呸呸两下，嘟囔着打开简牍。
“李斯可以，墨家也行，丞相靠谱，国尉牛蛙，李信……”
“不是？我特发？”
出口险些成脏。
成蟜指着简牍上面的最后一行字，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求证道：“不是，他一个莽夫，他凭什么啊？”
“是蒙恬不如他细心，还是王贲不如他理智，杨端和收他做弟子也就算了，两个急性子，臭味相投。”
“凭什么李牧也收他做弟子？”
成蟜实名羡慕，他费尽心思，才得到李牧的三分好意，李信什么都没做，就突然成了李牧的弟子。
倒也不是小瞧好兄弟，实在是兄弟有的他没有，让人心生嫉妒，实在无法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