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34.他怎么也在
介炳蛰举家上京之后，年氏二人住进候府，却唯独不见这一大家子的男主人，那时段满枝便已觉得奇怪。
谁曾想那会儿的介炳蛰便已是寻去了姜全玺那处，以当初的私盐案作为要挟，当然，介炳蛰与她交代时自是没说这私盐案的事儿，不过是用陈年往事一词给匆匆带过了，说是姜全玺当初遣他离京，越远越好，此次回来，确是没有提前告知一声儿的，那会儿姜全玺见着他便已是有些恼怒，只是不想将此事闹大，引人注意罢了，于是年氏住在候府的那段日子，介炳蛰便被姜全玺藏在了五皇子府。
介炳蛰要挟姜全玺替他谋一官职，不用太大，养家糊口便可，他原就是自请去了留安，明面儿上没什么过错，如今反京，只替其谋一小官儿本不是什么难事，可姜全玺却生怕他的再次出现会让人想起那段陈年旧事，自此被人重新翻出来，原想他若是再做纠缠，就索性杀他灭口了事，可奈何今年科举的榜眼，如今已经入了燕居院的介祯远竟是他的儿子，若是就此杀死他，怕是会惹来司鉴理案，自此牵扯出当年之事也绝非不可能。
于是姜全玺便想以银钱贿赂，就此让他远离，可谁知介炳蛰此时知晓姜全玺有所忌惮，便有了贪念，狮子大开口，还威胁他若是不照他说的筹备银两，便将当年的事情全部捅了出去，倒时不只姜全玺，还有姜全玺一母同胞的亲姐姐姜绾茵作为帮凶，连同五皇子府上下，以及小皇孙都要遭受牵连，就此来个鱼死网破。
代价如此，姜全玺自然不敢冒险，于是只得拖延时间，还替介炳蛰那无赖付了几月宅子的租赁钱。
段满枝听到此处早已在心中拍手叫好，这若还不找人弄死你，他姜全玺便也不用再去竞争什么帝位了。
只是段满枝奇怪的是，介炳蛰竟不知现下已经有人开始调查私盐案的事，那么姜全玺是否也还不知情？可是好好的约着段满昭游湖，又为何要带上她这个电灯泡？莫非真的只是像帖子里头写的，怕段满昭一人拘谨？
段满枝此刻已然回了侯府，坐在铜镜前锁紧了眉头，由着秋桑替她拆环解发。
介炳蛰此时依旧被缝叶押在那城外的废庄子里，段满枝唯恐这几日姜全玺发现找不到人会弄出什么幺蛾子，便将游隼也留在了那处以防万一，时机一到，便将这烫手山芋转手扔给那姜全卿好了。
翌日一早。
段满枝几人照常晨起梳洗，先去北院儿请安用膳，如此一套流程下来，便各自回了院子准备。
今日倒是奇怪，昨夜分明都还是大雪纷飞，现下倒是一早便静悄悄的，竟是连滴雨都没下，瞧着这天儿，倒好像是要出太阳似的，莫非连老天都要帮那姜全玺不成？
直到秋桑帮她换上游湖的衣裳，段满枝却是陡然顿了顿，随即将手从袖子里头抽了出来，拎起那身月白的衣裙左右打量数番。
这本是昨夜秋桑替她备下的，原想着穿一身素色，好降低些存在感，可是现下一瞧却是大大的不妥。
她昨夜光顾着从介炳蛰口中打探消息，都忘了问游隼那畔月湖究竟有没有结冰了，可是现下瞧着，似乎问不问也无妨了，若是待会儿出了太阳，晒它个大半日，那湖便是结了冰，恐也不太结实，到时被人一把推下船去，还怕砸不穿那薄薄一层不成？
想到此处，段满枝果断扔了那身衣裙，又重新挑了一件儿樱草色的，总得显眼些，若是掉进去也好找，总不能让那姜全玺找了“段家二小姐衣衫具是素色，在水中压根儿辨不出”的由头来，生生耽误了好心人救她。
随即又摸了摸头上的发髻，果断拔下了头上的珠钗，便是秋桑一路跟着也没拦下她，段满枝再次坐到铜镜前，“重新替我梳个发髻，不要全都盘上去，重的很，要散下来一半儿的。”秋桑梳的发髻牢固的很，免得到时落了水，头发全吸饱了，还有这么些真材实料的发钗，她想游都游不上来，还是散着安全些。
秋桑脸上虽尽是无奈之色，但还是拆了她的发饰，重新替她梳了，最后取来一件半短的斗篷，不似平日里那些厚重拢长，只遮到大腿处，方便出行，即便是吸饱了水，她手忙脚乱间也不至于被拖下去。
如此几番折腾，段满枝又在铜镜前转了好几圈儿，确认浑身上下都没了弊端妨碍她，方才稍稍安下心些。
像她这样连自带的金手指都不完全的人儿，面对整个王朝的统治者…的儿子，还是要做足万全的准备才是。
巳时一刻，段满枝站在大门口，见着段满昭被自家女使搀着，匆匆踏雪而来。
她大姐姐今日倒是穿了身象牙白的垂履月华裙，外披一件丁香色的厚实斗篷，尽数挽起了头发，簪了几根钗子，瞧着温婉又可人儿。
紧着段满昭上马车的空隙，秋桑却是挨在她身边小声嘟囔，一双眼睛警惕的看着此刻正站在一旁，穿着蓑衣的游同想，“小姐，那车夫是昨夜载我们去城外的那个吗？我怎么觉得他的身形与昨夜瞧着不大一样呢？好似…高了些？壮了些？你瞧他这般奇怪，哪儿有大太阳还穿一身蓑衣的，分明就是为了掩盖身形！怕是有什么问题！”
段满枝闻言，只使劲儿憋着笑，依言打量两番，那游同想此刻便站在马匹旁，手握缰绳，见段满昭提着裙子上车，还装模作样的扶了一把杌凳。
昨夜回来时游同想便在马车里与她商量，说是昨夜这么大的雪，今日定是还要下，便备了这蓑衣和斗笠，正好还能掩盖身形和面容，可谁曾想今日竟会是这样的艳阳天，他此刻如此打扮，自然是要让人起疑的，只是现下没了时间再做准备，若要换回寻常车夫的装扮，又必然会被此刻守在府外的人儿认出来，于是只得如此硬着头皮上。
段满枝只轻咳了咳，“那…车夫，确实不是昨夜那个，我叫换的，咱们昨晚不是把游隼留在城外了吗？我这不是怕遇到危险，于是专门挑了个健硕的，好带着防身，至于穿着蓑衣…自是像你说的一样，为了掩盖身形，你想想，谁家出门带这么壮一个车夫啊？是吧？会让人生了警惕。”
“也…也对。”秋桑被她说服了，只是搀着她上车时，还是忍不住打量了两眼，游同想见状，顿时低了低头，由着帽檐遮去他的面孔。
这小女使，当真是随主人，鬼灵精的。
马车一路从大街驶去畔月湖，那地方说是湖，其实也算河，不过是末端积成了一个湖泊，在那上头建了赏玩的亭台水榭，若是驶了画舫一路顺水而下，两岸尽是茶肆和酒楼，还有些许新奇些的古玩店和典当行，香烛铺，灯笼铺，便是当初段维霖替她买了那糖蒸酥酪的春迟小楼也在此处，做的点心那叫一个绝，若是一会儿无事，她便悄悄溜去买上几份儿好了。
马车骤然停下，还算稳当，那外头的小车夫已是敬业的在喊，“大小姐，二小姐，到了。”
段满枝下车时，瞧着游同想抬了抬斗笠，朝她眨了眨眼睛，随即驱车去了前头。
此刻那不远处的亭台上已是有人，瞧着像是一左一右的坐着喝茶，眯眼一瞧，正对着她们的那个是姜全玺，背对着的那个看不着脸，背影瞧着却是有些眼熟。
段满枝只跟在段满昭身后，两眼汪汪的看着桥下波光粼粼，被太阳光照的好似镀了一层金似的，顿时泪流满面。
“见过五皇子，文平王爷安。”
段满枝原是跟着自家大姐姐行礼，还没看着人，便听段满昭这么一句，都来不及起身，一双眼睛却已是不受控制的往左侧的身影瞧去，这不瞧还好，一瞧竟是直直与之对上眼了，遂又赶忙低下了头去。
文平王爷，左清霜！他怎么在这？他与姜全玺竟是能结伴游湖的关系？她可要告诉她三哥哥，不让他俩玩儿了！
“免礼免礼，出门在外，不必皇子王爷的挂在嘴边儿，唤公子便是。”姜全玺只笑着扶起段满昭，遂又看向身后的段满枝，“上回虽是在母后的花宴上远远瞧过段二小姐一眼，但却没来得及打上招呼，此番便算是第一回见了。”
段满枝只笑，乖巧恬静的很，如此近了瞧，此人与姜全卿倒是长得有几分像，人模狗样的。
“如此，那便上船吧？本宫已命人在那下头的酒楼里定好了餐食，如此一路赏玩下去，正好能吃上午饭呢。”
段满枝跟在后头，有意让了步，好让姜全玺与段满昭先行走在前头，最好留她一人走在最后，却不想那左清霜也不知是搭错了哪根筋，竟是学着她的模样，也往旁边让了让。
段满枝顿时不解，抬手做了个“请”的姿态，“王爷先行。”也不知是不是太过紧张，面上的警惕都露了两分。
左清霜见状倏的笑了笑，极轻，一手背在身后，依言走了，难怪能和阿霖做兄妹，同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的多疑，但是那个很好哄，这个看起来…倒像是难缠些。
段满枝自是不知他心中所想，更不明白他为何发笑，只觉肩上压力又沉重了几分，看来今日不仅要防着姜全玺，还得防着左清霜，真是天要亡我。
段满枝有些郁闷，只跟在最后踏上画舫，待觉脚下触感不及地面上稳当时方才回过了神儿，猛地稳住身形，如此一打量，姜全玺这画舫都好似要比旁边的那些豪华，金碧辉煌的，看着就有钱。
段满枝喜欢钱，但这太有钱了，太阳光一照都能闪瞎了眼，生怕别人注意不到，好在昨日那场大雪下的，此刻覆盖在画舫上头的积雪厚呢，还没全化，简洁的白色倒是综合了些许，看上去顺眼许多，要不然段满枝指定得自己租一条自己玩儿了。
“段二小姐，别往前了。”
段满枝闻言陡然止步，只见左清霜已然在船尾坐下，案前是早已备好的茶果，他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指指他对面的蒲团，“便留在此处吧，船头有堂弟和段大小姐，你跟去做甚？”
段满枝顿了顿，看了看船头，她本就是这么想的，不过是因为左清霜占了船尾的位置，她这才想去前头，可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又是个郡王，她还能不依不成？只得硬着头皮坐下。
段满枝面上藏的虽好，可无论是眼神还是姿态都透着一股不情不愿的意思，左清霜一眼便能瞧出，却是佯装不知，笑着给她斟了杯热茶，“离这么远做甚？本王又不是豺狼。”
段满枝只瞥他，恐怕比豺狼更甚。
按照原书中的剧情，当初大周与大夏战乱之时，左清霜不过十岁出头，容亲王为自保，曾舍弃过左清霜和她的母亲左氏，二人本就是政治联姻，左氏又是续弦，没什么感情，不过是日日维持着相敬如宾，大难临头之时各自飞去，最终致使左氏被敌军奸杀，独留左清霜一人，在乱世间流连了两年之久，方才被人找回。
左清霜不恨大夏，也不恨奸杀他母亲的大夏士兵，两国交战，难说占优势的一方若是大周，大周的军官和士兵看见漂亮的女人会不会起歹念，不过是因为到时死的不是他母亲罢了，本质都是一样的。
他只恨作为丈夫和父亲的男人，不仅没扛起这份责任，反是弃了他们独自活命，即便是最后将他找了回来，可他母亲却是连一具完整的尸骨都没有，裂帛难修，破镜难圆，左清霜对父亲的恨已是在那两年的颠沛流离中逐渐根深蒂固，以至于在容亲王替左氏在宗祠立了牌位时，左清霜几乎是疯了般将其砸了个粉碎。
直至后来封了郡王，独自开府，方才在自己府中替左氏独自立了牌位，左清霜原叫姜怀吉，为容亲王亲起，字清霜，母亲左氏所赐，此事之后，改姓随母，字为名，方才有了左清霜。
在仇恨之中长大的孩子，更何况还是有着最亲的血缘关系的仇恨，自是比豺狼还凶险。
依照小说里的逻辑，他顶多只能有一个白月光，怎么着都护着，其余人等便是放都不会放在眼里，瞥一眼都嫌脏，若是一不小心惹恼了，手起刀落，他堂堂一个郡王，想杀个人还不跟吃饭一样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