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主感觉很魔幻。
他本来扛着鱼竿打算和同僚一起去河里钓鱼，结果还没走出门就有下人过来说，崔来明要见他。
对于崔来明他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说是崔家近百年来最天才的继承人也不为过，虽然他已经有些看不懂崔来明在做什么了。
造反？他们崔家真的有人能当皇帝吗？
不管怎么说他还是去见了崔来明，想着陛下都被抓了，估计崔来明是准备动手了吧。
结果他刚在崔来明面前坐下，就听到崔来明说。
“家主大人，孩儿准备去营救陛下。”
起猛了，昨天还在忠心噬主的孩子今天就要忠心侍主了。
很显然崔来明并不是来询问他的，只是来通知他的。
作为如今崔家事实上的掌权者，崔来明说完这话后就直接去办事了，留下崔家主愣了半天。
他好久后才回过神来，思来想去实在是不知道做什么，干脆继续扛着鱼竿出去钓鱼。
结果他刚一出门就遇到和他约好的老友，见他扛着鱼竿老友一拍大腿，颇为恨铁不成钢。
“都什么时候了，怎么还想着钓鱼！”
崔家主更懵了：“不是你先来约我的吗？”
老友再一拍大腿：“就算现在崔家是来明那小子当家，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吧？”
这下他可想据理力争一下了，他早就想退休了。
崔来明十六岁的时候他就迫不及待当甩手掌柜，气得崔来明天天在外面抓他。
不过这话他没来得及说，因为老友下一句话震惊得他把鱼竿都扔了。
“王家，反了！”
★
王家造反的消息震惊了整个京城，一时间所有人都在问，谁是王家？
除了大臣以外，更多百姓确实没有听说过王家，只知道王印。
在得知王家便是左相王印后，很多人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各种为造反铺路的流言动作都太多，大家提心吊胆。
提了几个月后谁也受不了了，如今真的造反反而有种“果然来了”的感觉。
李弘景被俘，朝廷动荡之际，王家终于揭露了其身为南平皇室的身份，公开了南平皇室的地下宫殿之处。
王印作为南平后人更是名正言顺，京城四处起兵造反，大军短短几个时辰就已经包围了皇城。
“王印……”
崔来明在见到身着黄袍的王印那刻，第一次后悔没在之前就掐死他。
“你真是疯了。”
他错开崔来明的视线，大步向着皇宫中走去。
已经没有退路了，就算知道自己是颜彦谦又该如何？
颜家已经被灭满门，再也不能回来了。
他知道了那么多南平的秘密，也不可能脱身离开。
除了按照南平皇室的要求造反，他已经没有第二条路。
“如今陛下身死，群龙不可无首。”
王印一步步走进大殿中，面无表情地看着文武百官。
“就由本相代为执政……诸位可有异议？”
大臣面面相觑，大殿外重兵把守。
谁都知道要是这个时候敢说一个不字，估计下场不会太好看。
“陛下只是被俘了，而不是死了。”
满朝文武，只有崔来明毫不客气地开口。
“王印，本相不信你没有收到一月之期的信！”
听到这话王印的眼神微微一闪，崔来明立刻明白王印肯定也收到了，语气更加阴沉几分。
“造反就造反，说得那么好听。王印，你确定要一错再错，一条路走到黑吗？”
眼看群臣已经有些动容，隐隐开始动摇，王印终于开口了。
“右相尽心尽力辅佐这么多年，也是时候该休息了。”
他抬起手，“请吧，右相。”
四周士兵立刻动了起来，这皇城内本来也有崔来明的兵马。
不过为了救李弘景他已经调走了不少，如今反而有些力不从心了。
眼看周围属于王印的军队将要一拥而上将崔来明拿下之际，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混乱声响。
变动发生在片刻，有无数不知名的军队突然闯入皇城，片刻就将所有属于王印的士兵拿下。
如此突然转变，众人皆不明所以。
正在气氛僵持之际，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
“右相如此尽心尽力，左相大人，怎么能在这种时候对自己的同僚如此不客气呢？”
王印的面色陡然一变，下一刻，大殿外踏进一身姿颀长、面容极为俊朗的男人。
他面相与李弘景有七成相似，唯一不同的是，他右眼下有一点泪痣。
“左相大人，还记得在下吗？”
见王印僵在原地，男人眯起眼笑了起来。
“初次见面。”
他身后一字排开一列军队，在他身后齐齐跪下。
“在下名为李弘渊。”
他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极为讨喜，嗓音微微上扬，好似带着藏不住的喜悦。
“不才……曾经是梁国的八皇子。”
八皇子李弘渊！
不只是王印，在场所有人都愣在原地，这个消息比王印造反更让众人感到匪夷所思。
十四年前，年仅六岁的八皇子偷偷溜出皇宫之后再不见踪影，所有人都肯定八皇子绝对要么被拐要么已经死去。
却没想到在今天，李弘渊突然带着大军重回皇宫，还是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你就是……”
王印的手开始抖，原本的平静在此刻全部崩碎。
他后退两步，终于瘫坐在那座他为之奋斗十数年的皇位上。
“哎呀，左相大人是认识在下吗？真是让在下有些受宠若惊。”
李弘渊尾音上扬，笑得极为灿烂。
下一刻，他面上笑容尽数褪去，取而代之满眼冷意。
“来人，将王印拖下去。”
身后士兵整齐划一，将王印从皇位上拖下。
从前总是高高在上的王印被拖了下来，重重敲在地面，终是低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散布谣言、意图谋反、勾结他国、前朝余孽……”
李弘渊嗓音低沉，带着极为血腥的杀意，“罪恶滔天，其行可诛。”
“王家上下，除了王印以外全部诛九族。”
说完这话后，他又重新笑了起来，再度恢复成之前那副阳光明媚的模样。
“说起来在下最可爱的妹妹其实早就知道王印是前朝余孽了，但却一直留着他的命，也不知道为什么。
“眼睁睁看着国家被搞成这个样子，她就是错在太心软了。”
崔来明心下猛地一跳，王印的动作也是一僵。
“妹妹？”燕老将军困惑地说，“殿下不是只有一个弟弟吗？”
对于燕老将军的疑问，李弘渊微微歪了歪头。
他脸上浮现出极浅的红晕，眼睛都明亮几分。
“九皇子是在下最亲爱的妹妹，一直都是。”
整个大殿沉默数秒，大殿内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言，每个人眼中都透出不可置信的震惊。
在沉寂了约莫半盏茶后，才有大臣谄媚地开口。
“原来李弘景是女的啊！欺上瞒下，这可是死罪！
“臣就说她怎么都治理不好国家，牝鸡司晨能担大任吗？可惜我们都被瞒了这么久！
“如今八皇子归来，定是上天都看不下去，才会拨乱反正！”
说着大臣就跪了下来，对着李弘渊纳头便拜。
“吾皇万岁万万岁！”
他这么一来其他人终于反应过来，一个接着一个跪了下来。
一时间整个皇城内外齐刷刷跪下一片，全部高声呼喊。
“吾皇万岁万万岁！”
对这震天的呼喊，李弘渊看上去并不感兴趣。
他只是笑着看向那个最先跪下的大臣，在片刻后突然敛了笑容。
“来人，一同拖下去杖毙。”
大臣惊呆了，崔来明都是一愣，他还以为这大臣是李弘渊找来的托，怎么……
“陛下、陛下饶命啊！饶命啊！”
大臣也实在是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在被拖出去时只是不住挣扎喊叫，直至完全看不见影子。
见到大臣被拖出去，李弘渊才重新露出笑容。
“敢诋毁在下的妹妹，真是死有余辜。”
他轻飘飘地说着，然后随意地走到皇位旁边，看上去好像一点也不在乎这个位置。
“在妹妹回来之前，在下就代为把持朝政一段时间吧。”
他转过身，笑得纯良无害。
“如果她能回来的话。”
★
王家被满门抄斩的那天，崔来明去天牢探望王印。
“右相，请。”狱卒将牢门打开，小心翼翼地吩咐他。
“陛下特意交代了，任何人探望王印都不可靠近，烦请右相在牢外与王印交谈，且时间控制在半炷香内。”
“本相只是说几句话，很快就会出来。”崔来明说着踏入天牢。
在他走进的那刻浓烈的血腥味几乎是迎面涌来，自李弘景登基后这里基本上就没有再使用过。
有如此血腥味，很显然王家一行人在此受尽了折磨。
目不斜视地走到最里的那一间，前几日还清风霁月的王印此刻已然成为阶下囚。
整个王家一夜之间被抄了满门。
不只是王家，曾经王家的附属家族也全都连同在九族内，今日除了王印以外的所有王家人都已经被押出天牢。
他算了算，这个时辰估计所有王家人都已经人头落地。
周密运作了两百多年的南平皇室，被连根拔起竟然连两天都没用上。
“当啷”
似是听到外面传来的声响，王印动了动，他身上的锁链碰撞发出了刺耳的声响。
“真是可怜。”
崔来明怜悯地注视着王印，“你大概没想到会有今天吧？”
王印狼狈万分，头上尽是干涸的血液。
他四肢都被牢牢拷上，满脸满身血痕。
地面泥泞血污纵横，阴暗潮湿，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腐臭味。
死罪可免，活罪难赦，数日不断的酷刑用下来后，他疼到神经几乎麻木。
李弘渊似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了李弘景和他的事情，面色阴沉地将他的手直接按在炭火上。
听着他因为剧痛发出惨叫，看着他的手指被灼烧发焦李弘渊才勉强满意。
“只有我才能杀李弘景。”
他严重烫伤的手指被李弘渊踩在地上，十指连心，疼到几乎要昏死过去。
下一刻李弘渊用刀扎透他的耳朵，将他硬生生挑起。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她动手？”
看着王印沉默到像死去的样子，崔来明也觉得无趣。
“罢了。”
他后退两步看上去是准备离开了，却在转身那刻像是想到什么一样扭头。
“真是想不明白。”他很是困惑。
“南平这种可笑的皇室，为什么像你这种自命清高的人在认清其面目后还能侍奉的下去？”
说完他不再去看王印，转身向着天牢外走去。
不过是污秽的皇族而已，也就只有王印这种被洗脑的蠢货会尽心尽力辅佐这样一个贪婪又愚蠢的势力。
这种东西，沾上一点都让他感到恶心。
完全走出天牢后，他总算是能摆脱那种令人厌恶的血腥气。
缓和几分后，他才终于轻松地笑了起来。
李弘渊已经当朝揭露了王家的身份，不管王印是死是活，以后南平后人的烙印将会永恒地刻在王印身上。
——再也不会有人知道，真正的南平后人其实是他。
风从远方来，吹得树枝沙沙作响，落下一地黄叶。
说起来，如果他愿意的话，再过几天应该就已经到黄碛城了。
但他一直在皇城里找东西，以至于到现在都还没出发。
他在找一份诏书。
七国会晤之前，为了南平皇室的流言李弘景其实还找过他一次。
那次他忍不住问李弘景为什么选择帮王印，就不怕王印出尔反尔吗？
“他反水也没关系。”李弘景摇了摇头，很果断地说。
“先帝告诉朕，太祖皇帝曾针对南平皇室后人专门留下了一封诏书，只要能找到那个诏书，就能证明王印是南平皇室的人。”
这句话顿时让他心中警铃大作。
彼时他已经得知自己才是真正的南平皇室后人，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那封诏书的内容很可能是太祖皇帝将他的祖先寄托在崔氏门下。
要是诏书泄露出来，他就毫无翻身之地了！
这几日他一直在宫中搜寻，李弘景被俘，整个皇城一片混乱，也让他轻而易举地找到了很多东西。
其中自然也包括这份诏书。
在来天牢之前他已经将诏书扔进火堆，看着它化作灰烬。
从今以后，他便只是江陵崔氏后人，与南平皇室再无任何瓜葛。
这个秘密他将会一直带进坟墓。
最后看了一眼天牢的方向，崔来明向着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