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李嗣源，求请王上准许小王和民女沐晴的婚事！”
晋王宫之中，
李嗣源面对李存勖俯首行礼，微弱的烛光打在他身上，留下一地的光影。
“孤原本还想着王兄在姽婳城上遭遇贼人袭击，身体是否有恙，没想到王兄这么快，竟将自己的婚事都定下来了……
只不过一届民女……若做王兄正妃的话，在礼法上是否有些不合呢？”
李存勖推开侍妾递过来的美酒，向前努了一步笑着看向李嗣源。
“沐晴虽为民女，却与小王历经风雨，乃是小王今生唯一所求之人，小王答应过她，定会以三书六礼明媒正娶她为正妃——恳请王上，同意我二人的婚事！”
话音干脆利落，没有一丝犹豫，坚定到……让李存勖都微微有些诧异。
“哈哈哈哈，本王竟不料，王兄竟然也是性情中人，既然如此，本王又怎能驳成人之好。
本月十五是个好日子，本王下旨于此日，可好？”
“小王——谢王上下旨！”
——
微冷的王殿中，李嗣源衣身颀长，挥弄长衫，直向着那明亮的阳光中走去。
却在踏出殿门的前一刻，再次遇上了那身黄衫的女子。
四目相对时，两人微微都有些怔愣，但随即双双向对方行礼，
“嫔妾见过宁王殿下。”
“小王见过月妃娘娘。”
一道阳光落下，将王宫大殿隔成了两个世界，殿外的阳光里站的是自己曾经的主子，殿内的阴影里坐的是自己现在的“夫君”。
外面的阳光很美，让人心生向往，但月影清楚，自己要走的路——却是走向阴影里。
她能看见李嗣源眼眸中的愧疚之意，但心里更清楚现在两人的身份，当初既然是自己选的路，就要义无反顾地走下去。
在李存勖玩味看向这边的眼神中，月影抬起裙摆，一步一步向着殿内行去。
李嗣源消失在了阳光中，而月影也走到了阴影里，对着那阴影中的李存勖行嫔妾之礼，
“如今梁国虽灭，但仍有不少残余旧部在伺机而动，另楚国新立，借无字诏的名头欲收揽天下众人，王上于此时收回周将军兵权，只怕会让百姓惶惶，对晋国不利啊……”
手边的美酒忽地就寡淡至极，连同那递酒的侍妾也与殿下之人比起来黯然失色。
纵使她穿了一身的柔华女衫，但不变的，却是她那张永远无一丝笑容的冷峻神情，那样的坚韧，那样的不服输，不服输到……让自己看着都有些生厌！
可即便如此，也不能让人忽视她的皎好容貌！
“你究竟是担心晋国民生，担心周德威没了兵权，还是担心……你那好主子宁王在朝中失了势呢？！！”
一句话，正正砸在月影的心中，立马倾身跪下，
“月影断无此想！”
“无此想？”
李存勖眯眼仰天长笑一声，随即，
啪嗒——
一声清脆，玉盏落地，溅起一地的酒水。
一旁胆小的侍妾慌忙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
李存勖站起身子，踏着沉重的脚步，一步一步走到月影面前。
随后低下身子，一把掐住月影的下巴，面容阴狠，
“之前孤请你入宫，你亲口给拒了，可是当李嗣源在梁国急需援兵时，你却求着到孤的身边。
孤早就同你说着，既然想进宫陪在孤身边，就断了你和宁王的一切联系！
乖乖待在孤身边，安心当一只金丝雀护卫着孤，孤自然会与宁王相安无事，但若你心里若还挂念着从前的私情，可就别怪孤……对宁王不利了！”
“月影不敢有任何忤逆王上的举动，所进之言也是为了王上着想，月影与他人之间，也无有任何的私情！”
那双坚韧的眼神就那么映射在李存勖的眼睛里，明明说的是屈服的话，可这眼睛里……却永远是不服输的倔强。
果然，姽婳城里出来的，都是这样的硬骨头，但……
“你可知宁王刚才找孤来求什么吗？”
“求一道旨意，为他和一个小小的民女赐婚！”
霎时，月影的眼神微微颤动，李存勖能明显地感觉到，手心里的人抖了一下。
“宁王宁愿娶一个没有任何地位的民女，也不会将陪伴在她身边多年的侍女收入房中，月妃，你心里可想的明白？！！”
月影没有说话，只是微微低下了头，更让李存勖怒火横生。
猛地甩开掐在月影脸上的手，昂首挺立，居高临下，
“你现在所拥有的地位、衣食，都是孤给你的！你可要知好歹！”
然而月影只是有所松动，却并未完全服软。
李存勖气急要动手时，忽地回首看见酒桌上尚未喝完的美酒，又看着月影倔强的面庞，心中顿时生起一个有趣的想法，嘴边也不由得勾起一抹笑容，
“本王现在渴的很，月妃可否为本王，一斟酒水呢？”
月影蓦然抬起头来，看着李存勖突然变化的神态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若只是做这样的小事，自己也便站了起来。
就在微微有着茧子的手触碰到酒壶之时，耳边却传来了一个调笑的声音，
“请月妃，为孤以‘玉藕泻醴’式来斟酒。”
刹那间，那一直低首的侍妾猛地抬起头来，眼中带着惊讶的惶恐。
而月影握在酒壶上的手，也霎时停在了半空中。
“玉藕泻醴”，名字起的好听，实则是将女子光洁滑嫩的胳膊比做“玉藕”，撩开衣袖，将整截臂膀露在外面，酒从肩上倒出，延玉臂缓缓流下，直至滑至手尖，倾泻入杯中，此名为“泻醴”。
而这样闺中取乐的斟酒式，只在李存勖与那些无称号的侍妾中出现。而以月影妃位之名去做这种事，无疑是故意以她取乐，更何况……是在这个随时会有奴才进来通报的王殿之上。
而月影也很清楚的认识到了这一层，因此久久停在原地不得动弹。
“怎么，月妃先前在姽婳城做了那么多年的绝杀，难道连这点媚术都没学到吗？”
李存勖再次嘲讽，月影心下顿时凉意横生。
媚术确实是姽婳城一个重要的杀人手段——对于那些没什么武功的地杀。以女子之身使媚者之术，当男人们被迷的颠三倒四之时，直取其性命，是最容易的方式。
但月影从一开始便立足天杀之位，自是只修了武功，而升为绝杀的每一个任务，也都是她直接用武力解决的，根本不用使媚术。
“难道月妃现在还当是在宁王身边，不惜的为孤斟酒吗！！”
李存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跪在地上的侍妾已经开始偷偷闭上眼睛，在这张酒桌前被打死的女人，也不在少数。
然而下一秒，
“月妃身为妃嫔……自当为王上斟酒。”
重重叠叠的华衫被捋至肩头，那一只玉臂蓦地出现在众人眼前，随后……
酒水倾泻，落入手下的玉盏之中，样子格外使人眼涩。
到了这个时候，月影那张一向倔强脸上，终于涌现出了真实的示弱之色。
一个武功至强的女子，却在自己的手底下“谄媚”如此，李存勖的唇角不由得勾起一抹笑来，伸手将那酒水一饮而尽。
就在此时，门口突然走进一个低着头的高大的小奴才来，
“启禀王上，周将军在殿外侍候，恳请求见。”
此般突然扰人兴致，李存勖自然嫌恶的很，
“告诉周将军，让他回吧，本王今日不见客！”
“可是……周将军说，是对有关无字诏和越太傅之间的联系做禀告……”
李存勖猛的坐起身来，眉头紧锁，瞥眼看了一眼月影，终还是对她挥了挥手，
“你先下去吧，让周将军进来。”
月影放下手中杯筹，不动声色地将衣衫放了下来。
就在此时，那高大的小奴才继续道，
“让小奴扶着月妃娘娘下去吧。”
虽然说的有些突兀，但李存勖心中想着无字诏的事，便也允了去。
当周德威起身踏入王殿之时，扶着月影的小奴微微侧眼，刚好与他对视了一眼。
——
王宫里烧着全国最好的炭，但风吹在脸上的时候依旧是冷的。
初十一一把拿下头上的内侍冠，拉住月影的衣衫，
“你何至于此，月影？！！”
周德威求见王上是沐晴专门作的安排，她很清楚李存勖对什么感兴趣，为的就是让易容成内侍的自己，得以进宫打听月影现在的情况。
但他没想到见她的第一眼，就看见她竟然……为了那样一个人，撩开了自己的袖衫！
曾经那个姽婳城里最高傲的绝杀，那个在碎骨子轩里昂首斥责自己一点也不如烟柳大哥的人，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烟云！你先听我说，”
不料月影却神色正态，反握住初十一的手，根本没有刚才在王殿里那股任人玩弄的凄苦之意，
“公子和沐晴借用成亲要做的事，我已经知道了，我在宫中虽不得随意动作，但也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眼下晋国面临着朝内无强将的局面，外界又有楚国虎视眈眈，李存勖派出去的韩玥已经失败了一回，暂时不一定会再继续对公子不利。”
“如若这样的话，公子和沐晴想办的事很有可能会落空。
我的身份，是提醒他比起外患，公子的存在才是他最大内忧的强心剂，他对我越怒，对公子的恨就越深。
如此一来，他定会动手，而沐晴所设的局，也就没有一丝风险了。”
待月影说完，初十一的脸上顿时呈诧异之色，他没有想到月影竟有这样的思虑，一切都是自己浅薄无知。
但是……
“你这样牺牲自己，难道……无一丝后悔……”
月影的脸上，却忽地笑了，笑得是那样灿烂，那样的明媚，
“公子和沐晴姑娘，都对我有恩，若这一世需报答什么人的话……我愿意为了他们努力下去。”
这也是她为什么，愿意牺牲自己陪在李存勖身边。
那一瞬，记忆里烟柳大哥曾说过几句的小姑娘，和面前这个笑着的人重合在了是一起，那样的倔强，那样的忠心，又是那样的……明媚……
“无论你想做什么，我烟云一定会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