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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弋的话自然是没什么人听的,但是当隆隆的战鼓声响起时,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方向。

火光之下,众将环绕,甲士相随,年轻的君主立于正中,周身并没有散发睥睨天下的气势,眼中却蕴藏着尽在掌握的沉稳。

左军士卒听到鼓声之后立即摆好阵势,看向王弋的眼神充满炽热,骚乱的百姓却没有一个敢轻易轻易抬头,互相畏缩在一起,时不时轻声嘀咕两句。

想来也并不奇怪,有道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这些百姓之中有多少是真的因为缺衣少食而来,又有多少是为了卑劣的阴谋,如今显而易见。

他们根本不敢与王弋对视,生怕王弋看出眼中的野心,只得四下寻找将他们煽动至此的“主心骨”。

而那些“主心骨”们此时也惶恐不已,纷纷寻找起他们的上级,也就是主导这次动乱的人。

好巧不巧,由于左军此次行动过于迅速,发动动乱的人根本没来得及逃离,就被困在人群之中,更巧的是,周卓便是其一。

他同样不敢上前与王弋对峙,只能在人群的遮挡下从缝隙之中窥视王弋,心中更是焦躁不已。

眼下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他们的预料之内,正是他们计划的一部分,如果宦官失手,他们就是要王弋亲自出面,让他们借民乱之手趁机将其除掉。

然而,当一切按部就班地到来之时,周卓却赫然发现他竟然连直面王弋的勇气都没有。

“说出那句话,快说呀……说呀!”

他在心中拼命地催促着自己将那句总早已背过无数遍的口号喊出来,可他能表现出来的,除了无意义的张嘴再无其他。

是恐惧吗?是死亡临近之时自己求生的欲望在左右自己吗?

周卓觉得应该不是,以眼下的情况他若是什么也不做将必死无疑,做些什么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然而他就是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敢做,心中升不起一丝忤逆的念头,不敢对王弋有丝毫僭越。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王弋命令士卒将他们全部包围;眼睁睁地看着士卒们拔出刀剑;眼睁睁地看着士卒们扑向自己……

是的,王弋从不是一个仁慈的人。

在他没有决定杀人之前,他总是宽宏大度的,但是当他决定杀人之后,就会化作一台没有理智的纯粹杀人机器。

鲜血浸润土地,残肢铺满地面,哀嚎响彻天空。

王弋冷眼注视着一切,心中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平淡地问道:“没人出来挑唆吗?”

“回禀殿下……”吕邪死死盯着如同秋日被收割的麦草一般倒下的人群,摇了摇头说,“没有。”

“还真能忍得住。不过也无妨,署衙那边应该会抓到不少。吕邪,此处解决完之后,你亲自督率左军挨家搜寻,但凡有家人参与过的,全部斩首。”王弋冷哼一声,甩袖返回宫中,刚走几步,有对守门的侍卫吩咐,“不要清理此处,就如此放着,天明之时让那些人来挨个辨认。”

侍卫被王弋冷酷的决定吓得头皮发麻,哪还敢有半点犹豫,赶忙点头答应。

王弋回到宫中却如同没事人一般批阅起奏章,甚至还有闲心抱怨有些饥饿。

一直在陪同的太史慈几次欲言又止,终于忍不住,劝说道:“殿下,那些百姓……乱民确实罪该万死,可他们的家人罪不至死啊!您可否宽宏大量饶他们一命?”

“子义,你觉得我真的在乎有人行刺我吗?”王弋抬起头,脸色并不好看,无奈地说,“这些人只是想来讨些柴草粮米,比之平日里扯大旗公然反叛的人善良无数倍,我杀他们不是因为他们有行刺我的动机。

我知你看不惯我这般无视百姓死活的举措,但我这么做并非不顾他们生死,反而是希望他们活,更多的百姓能活。

不明所以吧?不明所以就对了!

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若是能让所有人都看明白,他们也就没有煽动百姓的本事了!”

嘭!

说着说着,王弋忽然狠狠捶了一下桌案。

原本想要反驳的太史慈见王弋如此愤怒,硬生生将话憋了回去,而是小心说道:“请殿下解惑……”

“子义,我打下长安多久了?不用仔细算,绝对没有半年吧?三个月都没有。不到三个月,那些人就能煽动百姓了。不到三个月,孤还没有见到的民心便已经让他们得到了!

他们想做什么?你以为他们是想提前瓜分长安的利益?长安能有什么利益瓜分?届时孤一道旨意,什么利益都能被孤打散。

他们非但不是要掠夺长安的利益,而是在向长安城中的一些人输送利益,他们是在培养同谋!从他们选定的人中培养出和他们一样的人!

千万不能小看任何人的智慧啊,子义,千万不能。

千百年来一些人已经习惯了无休止的获取,一旦他们不能在我这里得到想要的,就会自己去拿,自己想办法得到。

他们不是我的敌人,我也无法杀绝他们,只能抑制他们成长,百年之后我的子孙可能还要倚靠他们来治理天下。

他们是你的,天下百姓的敌人。”

“他……他们是谁?”太史慈不太相信王弋的话,可看到王弋的态度,让他不由自主询问。

“呵……”王弋闻言嗤笑一声,又提起笔,沉声说,“以前他们称自己为士大夫,秦灭六国后他们又称自己为世家,当太祖皇帝开始打压世家,他们改名为豪族。

这些人潜藏在真正的士大夫、世家、豪族之中,用其他人的名声来掩饰自己的贪婪。

日后……谁知道他们会叫个什么名字?改为集团也说不定呢。”

王弋说的这些,太史慈大部分都清楚,却还是不明白王弋为何要那么做,便问道:“殿下,那些人与百姓有何干系啊?”

“杀不尽啊,子义,孤杀不尽。孤不能凭白无故抄家灭族,只能在地上划一条线,告诉他们什么东西可以碰,什么东西绝对不能动,一条鲜血画出来的线。那些百姓就是线,从他们决定参与开始便不再无辜了。”说罢,王弋再无交谈的兴致,随手拿起一叠奏章放在桌案旁。

太史慈同样也没了追问的想法,他明白王弋已经很够意思了,再问下去就该触碰到不能说的问题了,哪怕他心中多有不甘,也只能老老实实当个护卫站在一旁。

一夜就这样过去。

不得不说,王弋的侍卫办事效率相当不错,在王弋忙完手上的事时他们已经将抓来的官员审讯了一遍,此时正压着那些人在粘稠的残肢断臂之中寻找着昔日的同僚。

王弋接过口供,随意翻阅了几眼,问道:“这就是他们的回答?”

一旁侍卫闻言赶忙点头:“是的,殿下。”

“你自己看看,你相信吗?”王弋随手将口供甩给侍卫,冷笑道,“担心民乱生变,忧心之下特意出来维持秩序?真当孤是三岁孩子?民乱了还要生什么变?除了孤死,还能有什么变?”

“末将该死!”侍卫赶忙请罪,“末将立即将他们全部抓起来严刑拷打,定会问出真相!”

“不用了。你就让他们找,一个一个的辨认。不是有人说他们有同僚被乱民裹挟其中吗?找不出来,就将昨夜失踪的官吏全部定为叛逃,问罪三族。”王弋摆了摆手,打发了侍卫。

现在还不是他收拾那些人的时候,他还要等一个人到来,还有一件事没做……

世家之间几乎少有无关联者,在王弋的威胁之下效率果然快了很多,竟然只用了两天时间便在上万尸体之中将所有失踪官员的尸首找了出来。

王弋表现得也相当大度,真的不再过问此事,让那些人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几日后,一支疲惫不堪的马队深夜被迎入城中,王弋在第二日清晨忽然命令文武百官身着官服入宫,各处街道更是由左军严防死守,皇宫侍卫则全部换上了祭祀出行时才会穿着的光鲜甲胄。

接到命令的百官不明所以,匆忙聚集在宫门之外,等待召见之余纷纷聚在一起猜测王弋到底想要做什么。

毕竟王弋入宫这些时日,除了每日接受奏章外几乎没见过什么人,就连荀彧等人也没有召见过。

不过他们很快便知晓了王弋的意图,当一驾由八匹战马拉动的豪华马车驶过人群,众人从窗口处看到刘辩竟然一身帝服端坐其中时,百官才赫然察觉王弋竟然想要在此时接受禅位!

“怎会如此!”

有人惊呼一声,大步跑到荀彧身前问道:“荀尚书,您可听闻此事?”

荀彧也不知道王弋为什么这么做,只得摇头道:“本官不知。”

“这……这……此等大事怎能如此草率?这与礼不合啊!”

“是啊是啊……我等什么都没有准备,连祭天的祭文都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尚书,尚书!您去劝劝殿下呀!此等大事绝不可这般草率。”

一时间皇宫门口仿佛变成菜市场,讨价还价之声此起彼伏,好不嘈杂。

可是荀彧也没有办法,他是真不知道王弋想要做什么。

按理说王弋是绝不会在此时此刻登基的,更不可能如此草率。但王弋又没有给他暗示,凭借他对王弋的信任,他也只能在这里干看着。

文武百官虽然在宫门之外干着急,王弋的计划却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刘辩穿过一间间宫殿,在一众侍从的簇拥下缓步走进了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那一间,进门之后,房门立即被人紧紧关住,由典韦率领的甲士守卫在门口。

刘辩环视一周,心中升起无限感慨,他在这里穿着相同的衣服度过了无数日夜,却从未想过第一次心中没有忐忑地来到这里,这里已经不属于他了。

“要不要上去坐坐?”王弋的声音传来,他走到刘辩身边,指了指象征着天下至高权力的位置,笑着说,“机会不多了。”

“殿下。”刘辩转身行了一礼,也笑道,“臣坐在那里多年,没有一天不提心吊胆,生怕哪一个念头错了会给自己带来灭顶之灾,那种日子并不容易,每每回想便已毛骨悚然。”

王弋闻言,意味深长地看了看刘辩,叹息道:“史官不会给你留下个好名声的。”

“哈哈哈哈……臣还有什么名声啊。亡国之君若能不受万人唾弃便已是承蒙祖德了。”

“既然如此,那便开始吧。”说着,王弋从袖中摸出两样东西递给刘辩。

“善。”刘辩答应一声,抬手接过,那是一卷圣旨以及一方印玺。

他打开圣旨,开口读到:“朕,百官之主,万民之基。应惟贤惟德,祭四时之风雨,掌山河之归去,惩不顺之逆臣,化百姓之危机。然……”

数百字的禅位旨意,王弋并没有过分批判刘辩和刘宏,也没有夸大自己的功劳,只是记述了些事实上发生了的事情,却让朗读的刘辩潸然泪下,几次哽咽无法自拔。

皇权,天下至高无上的权力,祖先泼洒了无数鲜血,用命拼搏而来,与无数人勾心斗角,耗费了无穷精力获取的权力,拱手相让之时已然令他满心愧疚。

没有什么比败光家业更恶劣,也没有什么比背弃祖先更不孝。

刘辩终究是个人,真走到这一步时他的内心也会如同刀绞。

更何况这样的事情王弋不会只让他做一次,这一次只是预演,等下一次真正到来之时,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念完禅位诏书。

没错,王弋并不想在此时登上皇位,在刘辩念完最后一句,擦干脸上的泪水,将诏书和印玺同时托举到王弋面前之时,王弋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

缓缓探出右手,就在手指将要与印玺接触的那一刻,刘辩忽然暴起,一把将王弋死死抱住,诏书与印玺散落一地。

就在此刻,一声刺耳的锐响响彻屋内,刘辩一口鲜血喷出,双眼止不住向上翻转,竟隐隐有濒死之兆。

王弋赶忙抱住刘辩,一边死命按着刘辩的人中,一边冷笑道:“你果然还是来了,南华!”

“哼!”不知从何处忽然传来一声冷哼,却听到一道干枯而又沙哑的声音说,“原来是个圈套。可是又如何?你还能拦得住我?你就等着天下诸侯来讨伐你吧!”

“孤不拦着你,你也不会走。”王弋将已经缓过气的刘辩扶起来,一边帮他将龙袍脱下,露出一身甲胄,一边调笑道,“你以为在我面前杀了刘辩,拿走禅位诏书和玉玺,你的小计策就能成功了?孤能料到你来,就不怕你得到什么。打开玉玺看看,上面都写了什么?”

王弋说完,宫殿内便陷入了沉寂,片刻后忽然听到南华咆哮道:“竟然敢用此事做为诱饵骗我?你好大的胆子!”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忽然凭空出现刺向王弋脖颈。

然而一旁的刘辩仿佛未卜先知一般,先其一步将王弋扑倒,长剑只在铠甲上留下了浅浅的一道印记。

“哈哈哈哈……”王弋起身忽然大笑起来,畅快无比。

笑声让潜藏的南华更加暴躁,竟甩手将印玺丢向王弋。

就在此时,角落之中忽然飞出两支羽箭射向玉玺飞来的方向,可惜全都钉在石墙上并没有命中。

“出来吧,别在藏头露尾了。”王弋拾起印玺,对空旷处喊道,“孤将这里空出这么多天,就是为了让你藏进来的。来来来,再使出一次六丁六甲神将。孤手下有一员猛将对此颇为不服,也好让他见识见识。”

话音刚落,太史慈便领着十几人从角落中转出来,这些人正是他伪装成将领带入城中的后军箭术高手。

可惜南华担心寡不敌众,并没有现身。

王弋见状眉头一挑,再次出言刺激道:“南华,你再打开诏书看一看如何?”

噗……

片刻之后,一口鲜血忽然从房梁上飘落。

众人看去,却见一身高不足四尺的古怪东西跳到了地面之上。

这东西长着四肢,身形极为削瘦,身体和手脚不成比例,就像是一个球上面插着四根木棍一般。

王弋见到此人后却瞳孔骤缩,此人双眼几乎凹陷至脑内,眼球呈极其诡异的森白之色,满口牙齿稀落得只剩几个,耳朵蜷缩呈球,鼻子竟然已经没了,只剩下两个恐怖的空洞。

“南华……”

他万万没想到昔日那般仙风道骨的一个人,几日不见竟然变成了这副模样,他甚至不知道此人究竟是不是南华。

南华却盯着王弋冷声说:“你还真是命大,六丁六甲神将都没能杀死你。”

“这就是代价吗?”王弋看了一眼刘辩,竟然笑道,“哈哈哈哈……如果这是代价,想必南华你也应该知道,你付出的这些只是开始。”

“那又如何?只要杀了你,一切都值得!受死!”南华说着,舞动和他身形差不多的长剑杀向王弋。

谁知王弋毫不犹豫便躲到了刘辩身后,口中还说道:“让孤猜猜,你抢夺玉玺是不是为了压制反噬?可孤没有接受禅位,你杀了孤有什么用,你要杀他才行。哈哈哈……”

王弋一边笑,一边拍了拍刘辩。

刘辩此时完全是懵的,他甚至有些不相信刚刚听到的话。

六丁六甲神将是什么?那是仙人才能驱动的法术,六丁六甲神将本身就是仙人!王弋能从这样的法术下活下来,是不是意味着天命所归?

在王弋的示意下,好不容易缓过神的刘辩,双眼中还透着迷茫,却大吼一声,毅然决然挡在王弋面前:“来!用我大汉仅剩的气运,灭了你这个祸乱天下的贼子!”

可是如今南华哪里还敢碰刘辩一丝头发?刘辩若是真禅位了,他杀了之后运用玉玺和诏书还有机会更改自己的命数,谁曾想那王弋……那王弋!

“哇呀呀……气煞我也!”南华都快要疯了,左闪右闪就是找不到机会,气得哇哇大叫。

哪知就在此时,太史慈忽然大喝一声:“殿下后退!”

王弋闻言想都没想,手臂发力,拎着刘辩拔腿就跑。

就在南华想要追击之际,几十支羽箭同时射出,饶是他手脚已枯瘦如竹,已然被钉在了身旁的柱子之上。

南华难以置信地看了看将他束缚住的羽箭,沉思片刻忽然咆哮道:“好你个奸诈妖邪!一切都是你的算计!”

是的,这一切都是算计,不过并不都是王弋的。

王弋见南华已经被捉,扶住刘辩后走了过去,没有理会叫骂的南华,反而看了看羽箭,夸赞道:“子义箭术又有精进啊!”

“还望殿下恕罪,让殿下受惊了。”太史慈走过来行了一礼,解释,“此贼行动迅速,且臣见他时刻暗中提防箭矢,臣等只有一次出手的机会,让殿下处于危险之中,乃臣之罪也。”

“无妨无妨。你是不知,当日我与白骑和他较量,那才叫惊险。”王弋摆了摆手,见太史慈脸色越来越黑,赶忙止住话头,看向南华说,“你真是……孤实在是没有词汇能形容你的所作所为,罄竹难书只是你罪责的起点。不过孤也不是非要杀了你,只要你能回答孤几个问题,孤也不是不能给你一个机会。”

“你想知道什么?”南华看向王弋,表情极为古怪。

王弋无法从那森白的双眼中看到任何情绪波动,便干脆直言道:“孤在你潜藏之处发现一种引燃可发出紫色之物,你只要告诉孤是在那里找到的,孤可以放你走。”

“你知道那是什么?”

“你无需问孤,只要说出来便是。”

“你想知道?”南华忽然咧嘴一笑,放肆地说,“哈哈哈哈……我偏不说!”

“不说?你不说,孤也不是很在乎。”王弋撇了撇嘴,冷笑道,“你也算是个搅动天下风云的人,孤便给你留个墓碑吧,你且看好了。”

说着,王弋将手中印玺重重按在了南华的脑门上,一旁的太史慈瞬息射出两箭,将印玺牢牢固定住。

只见南华抽搐一下,头便垂了下去,没了气息。

印玺不受控制滚落在地,只留下鲜红的两字印记——南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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