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尚书自然把试卷也一并带了过来。
不过，科举有专门的考官阅卷，名次也排好了，雍帝看试卷，不过是走个形式，往年都是如此。皇帝每天要处理那么多政务，哪有经历管到方方面面？直接看他们定下的排名就好。
礼部尚书没有想太多，直接把试卷递了过去。谁知雍帝接过试卷，居然一张一张仔细看了起来，眉头皱得愈深。
一抹冷汗划过礼部尚书的额角。
这是礼部尚书升任后第一次主持科举。听翰林院的前辈说，往年定科举名次，不过是点个头、盖个印的事，陛下这是怎么了？他今日心情不好？
便见雍帝放下一张卷子，忽然道：“窦浩言，他名列几何？”
这不是窦大人的侄子吗？礼部尚书翻了翻，找到了窦浩言的名字：“陛下，第五。”
雍帝不怒不喜，又抽出一张卷子，“崔瑜？”
噢，这是崔家的……“第三。”
雍帝指着一篇赋文：“这个呢？”
他的嗓音平稳得一如既往，却有不怒自威之势。礼部尚书两股战战，额头已经布满了冷汗：“陛下，这是潘令泽，秦阳侯的侄子，窦大人的门生……”
“他第几？”
“第、第六……”
荒唐！实在荒唐！
雍帝没有看其他科目，只看了策论，谁知随便翻出一张，名次都在前列。有的人作文章，直接大量照搬经典着作，那个排名第三的崔瑜，雍帝还在他的文章里看见了错别字！
饱读诗书的考生，连字都写不对，这就是国家未来的栋梁？
雍帝没有直接对礼部尚书发火，他知道问题的根源不在礼部尚书，而是那些啃着国家脊柱的蛀虫。他只是把这一沓试卷放在几案上，淡淡道：“此事朕还需考虑一二，你先退下，等朕传话。”
礼部尚书擦着汗：“是、是……”
心中的不安愈演愈烈。雍帝对世家早有不满，朝中大臣们都看得见，不过，雍帝与世家既然乐意维持表面平衡，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这一次，雍帝是要与世家撕破脸了吗？不行不行，此事必须禀报郑濂大人……
御书房，身边宫人早就跪了一地，尹福弓着身子，亦把头低了又低。
本君如伴虎，外人都说雍帝性情温和，只有近身伺候的人才知道，越是这般，越是不好揣度心思，谁都不知道下一刻雍帝会不会突然翻脸。
眼前烛火明灭，雍帝听着自己因愤怒而加重的心跳，一手支撑着桌案，道：“把李明寂叫来。”
……
郡主府。
李明寂系着围裙，在灶房揉面。
这双手骨节分明、修长有力，拉得开十二石重弓，画得一手好画，普普通通的面团到他手中，也好似有了生命一般，被捏成各式各样的形状。
舒窈搬了张椅子，就坐在李明寂旁边，一边看他做糕点，一边吃着李明寂剥好的松子。一不小心又看见他腰上那个做工粗糙的荷包，心道她不能这么颓废下去，马上就进宫跟淑妃学双面绣。
把做好的糕点放入蒸笼，李明寂转过头，看了优哉游哉的小郡主一眼，眼里多了几分笑：“皎皎。”
他起初还有些不适应，这几天，喊得倒是愈发顺口了。舒窈也从未想过有人能将小字喊得这般缱绻，一开始还会面红耳赤，现在则享受居多，“还有多久才能好？”
“约莫还要一个时辰，”李明寂道，“皎皎要出去走走吗？”
舒窈想了想，点头道一声好，又向李明寂伸出手：“你抱我。”
那天陪嘉懿公主去看礼部，全考场都误会她要择婿，舒窈唯恐李明寂吃醋，连着几日都没进宫，就在郡主府待着。谁能有她这么体贴？李明寂对她好，也是应该的。
刚揽住李明寂的脖子，便见松针进来，先是一言难尽地看了两人一眼，这才说起了正事：“郡主，尹大人来了，说是要见李侍卫。”
找李明寂？舒窈道：“让他直接过来。”
尹福急匆匆进来，说起雍帝传召李明寂的事。李明寂挑了下眉，心里并不意外，他大抵猜得出雍帝要他做什么。
“辛苦尹大人，明寂晚些便到。”
“舅舅找他做什么？”这么急急忙忙，恐怕不是什么好事，舒窈立刻道，“本郡主要跟他一起。”
这……
尹福犹豫了下，点了点头。陛下最重视小郡主，那么重要的东西都送到小郡主这儿了，把这些事说给小郡主也无妨。他想了想便解释了句：“陛下刚看了科举考生的试题……心情不太好。”
因为科举考试而心情不好？难道是试题有问题？
舒窈皱了皱眉。她虽不懂科举的事，不过，考场那么严肃，却能传那些乌烟瘴气的流言，可见考生的素质良莠不齐，也不知是怎么把他们选上来的。
御书房内，雍帝还在看《万舆图》。
雍朝的工笔画以精巧着称，对细节十分考究，这幅画的笔法却大气磅礴，很难想象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娘子之手。不过，想起她身边指点的人，能画出这样的作品，似乎也情有可原。
舆图上画的，都是雍朝的版图，是卫氏的江山。雍帝垂眼，目光缓慢地在画上挪动，心里却在想，这江山，到底属于谁？
“陛下！李大人来了。”
李明寂的真实身份，至今没有暴露在大众视野之中，故平时，只以“大人”称谓。雍帝回过头，不仅看见了李明寂，还看见了与他一并进来的舒窈。
在至亲之人面前，人的情绪总会显得脆弱许多。母亲不是生母，发妻笑里藏刀，信任的内侍差点将他逼入绝境，这宫中，他最亲近的，只剩下这个他一手养大的外甥女。
一定要保护好她，一定。
雍帝压下了眼底复杂的心绪，因此也没有细想，为何他匆忙传召李明寂，舒窈马上也跟着过来。
他按了按眉心，先让舒窈坐下，又唤李明寂过来，指着桌上这份名次，“李明寂，朕问你，这一批人分别来自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