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林莜第一次听母亲提起跟三叔如何相识的过往。
自然十分感兴趣，她点点头：“想！”
陈巧荷便捏着吸管，低头娓娓讲述起来：
“我是你姥姥姥爷收养的，非亲生，这事你也知道，初开始没有你舅舅的时候，你姥姥姥爷还会供我读书。”
“但后来你姥姥姥爷生了你舅舅，很快学费他们便负担不起。”
“我因此被迫辍学，在村里务农待嫁，每天的生活，不是在地里干活，就是去打猪草。”
“每天的生活枯燥又简单，一眼就能望到头儿，突然有一天，一个大学生模样的男孩找我问路。”
“那男孩就是你陆叔叔，他说他迷路了，我就帮他带了路。”
“可后来我去地里干活时，却又经常见到他，他说他是来采风写生的，在村里租了个房子住下。”
“我觉得自己跟他天差地别，因为他知道的东西真多，他跟我说，外面的世界是怎样怎样精彩，我很向往。”
“但同时，我又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不属于我的。”
“我强迫自己不将他讲述的事情往心里去，可每次偏偏听得入了迷。”
“再后来，我开始期待跟他在田间地头偶遇，就这样，他住在陈家庄大概个把月，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在村里，一对男女走得太近是会被人说闲话的，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跟他的事，传到了你姥姥姥爷耳朵里。”
“你姥姥姥爷很生气，让我跟你陆叔叔断了联系，让我别再搭理他。”
“我不依，学着你陆叔叔教我的话，说每个人生而平等，每个人都有选择交往对象的权利。那是我生平第一次跟你姥爷顶嘴。”
“你姥爷气极了，扇了我一巴掌，骂我白眼狼，并跟我说，已经将我许给了林家庄一户人家，结亲那天到来之前，不许我再出门。”
“我被关了整整三天，终于趁你姥姥姥爷不在家，悄悄溜了出去，却发现你陆叔叔租住的宅子里，已经人去房空。”
“我以为你陆叔叔是因为受不了村里人的闲话，走了。那时候，我的天跟塌下来了一样。”
“再加上你舅舅上学又要交学费了，我心灰意冷之下，就答应嫁到林家庄。”
“可我结婚那天，你陆叔叔出现了，说要带我走，让我逃婚。”
“我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你姥姥姥爷养了我那么多年，如果我这一逃，他们在村里会永远抬不起头……”
“我就……”陈巧荷说到这里，目光敛回，低下头来，却不再说下去了。
过了一会儿，她又道，
“婚后，你爸爸对我很好，但可能我命就该这样，生下你们姐妹俩没几年，你爸就出了意外离世。”
“我以为我这一辈子也就这样了，可没想到，竟然再次遇到了你陆叔叔。”
“他竟然……因为我一直未娶。从大好的年华，一直到现在人到中年……”
“从在书法班，知道这个消息的那一刻开始，我就想，我陈巧荷何德何能？能让一个男人为了我苦苦单身几十年？”
“我不值得他这样做。”
“莜莜啊，妈明白你刚刚什么意思，但妈妈之所以过来帮忙，完全是出于愧疚，如果让妈妈去想别的，妈妈没法去想。”
“妈妈已经一身破碎了，你陆叔叔却不是，他还是跟从前一样，一点都没有变，他值得更好的女人。”
车子在道路上缓缓行驶，陈巧荷的声音，也化作了一缕轻风，随着车窗飘到了外面。
林莜攥着方向盘的手微微收紧，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亦或是说劝慰母亲。
那个年代有太多的阴差阳错，而母亲又是从那个年代而来。
旧观念想要改变，根本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
只能慢慢来……
她叹口气，抽出一只手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只能用这个举动尽力去安慰母亲。
一切尽在不言中。
*
到达“石榴院”的时候，天已大黑，院内亮着昏暗的路灯。
跟母亲下了车，借着路灯，林莜看到姐姐正抱着喜喜站在楼道口。
对面立着一个眼熟的男人身影，定睛看去，才发现是顾成峰。
林莜有些诧异，顾成峰不是要结婚了吗？
但随即想，顾成峰可能是因为他未婚妻婚纱的事情过来找姐姐的。
便没多想，挽着母亲胳膊上前去打了招呼。
顾成峰也没料到林莜母女俩会突然出现，往常从容淡定的脸上，有些略微的局促，但很快调整为文质彬彬模样。
“阿姨，林小姐，你们好。”
林莜微笑点头以示回应。
陈巧荷却好像是第一次见顾成峰，惊讶道：
“你就是成峰呀？我听鸢儿说你没少帮她，真是太谢谢你了！”
顾成峰客气道：“阿姨，我跟林鸢是老同学，随手帮帮忙也都是应该的，您不用太客气了。”
陈巧荷弯着眉眼：“你这是找鸢儿有事？”说着，看向林鸢，“怎么不叫人上去说话？让人在楼下站着多不好。”
林鸢咳了一声，林莜看到姐姐脸色有些微的不自然。
顾成峰应该也看到了，忙解围：
“阿姨，我还有事，就不上去了，我就是路过，好久没见喜喜了，顺便给小家伙送点玩具什么的。”
“哎呀真是太客气了！”
陈巧荷看着天色已黑，便也不再多留人家，只道：
“那下次约个时间，只管来家里吃饭。阿姨还没有好好谢谢你！”
“好，下次有时间一定！”顾成峰说着，看了林鸢一眼，“那林鸢，我就先回去了。”
林鸢清了清嗓子，点头道：“好，你路上慢点。”说着提醒喜喜道，“喜喜跟顾叔叔再见。”
“顾叔叔再见！”喜喜声音糯糯的，朝顾成峰挥手。
顾成峰也朝喜喜挥手：“下次再见喜喜。”
目送着顾成峰走远，林莜上前一步，想问姐姐顾成峰突然过来是做什么。
但母亲却碰了碰她胳膊：“回家再说。”
林莜会意。
邻里间一向是闲话的发源地，顾成峰一个大男人，晚上上门来找姐姐一个单亲妈妈。
说不定早就被哪个好奇心重的邻居，在暗地里窥视着呢。
她讳莫如深地点点头，帮忙拎着顾成峰送喜喜的东西，一起上了楼。
喜喜有些困了，刚进家就闹着让姥姥抱着哄睡。
林莜憋了一路，终于忍不住开口问姐姐：“姐，顾成峰找你干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