芽衣没想到小智的回答会是这样的。
理所当然。
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的事实。
这样霸道又自信的宣言，让芽衣甚至都忘记了之前的烦恼和痛苦，就这么在清冷的月光下呆呆地和小智对视着。
仓库里寂静无声，按理来说依旧和之前一样只有晚风穿过屋顶破洞时发出的轻微呜咽。
但此时在芽衣的耳中。
那原本只能听见的风声，现在却又夹杂着两人之间的心跳声。
显得是那么刺耳。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
刚刚还在不断溢出的泪水也渐渐消失了。
在没有了脸部的动作后，那近乎干涸的泪水竟然就这么静静地挂在了那里，迟迟没有下坠。
过了许久。
当芽衣的大脑终于重新开始运转。
一份忽然的羞耻感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悸动一同涌上了心头。
脸颊瞬间变得滚烫。
她憋了半天的劲，嘴唇翕动了数次，最后也只能从喉咙里挤出几个断断续续的音节。
“你……你……”
她似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见芽衣这么支支吾吾的样子，小智还以为她是不相信自己说的话。
于是他往前凑近了一些，脸上的表情无比认真。
“我可是认真的！只要说到了我就一定会做到。”
感受着小智投向自己的视线，注视着那双澄澈眼眸中不容置疑的坚定。
芽衣本就混乱的心跳得更快了。
她顿时有些慌张，双手下意识地撑在了小智的肩膀上，稍稍用力将他推开了一些。
“我、我知道啦！不用再说了！”
少女的声音比平时高了八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和羞赧。
看着芽衣瞬间就收起了眼泪，小智本来准备好的一大堆安慰台词都来不及说了。
不过看样子她好像是真的相信了自己的话，情绪也稳定了下来。
这样就好。
小智在心里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容。
……
与此同时，在废弃仓库的外边。
一道阴影之中。
两个脑袋正悄悄地探出来，注视着仓库内发生的一切。
“看见了吧？”小刚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
“现在都已经是小智在安慰别人了呢。”
同样探出头的小霞则是心情复杂地抿了抿嘴。
她用一种幽幽的视线瞥了一眼身旁的小刚，问道：“这就是你想带我来看的东西吗？”
“看见小智身为前辈去安慰别人的样子，你难道不惊奇吗？”小刚反问。
“惊奇是惊奇……”
小霞收回了视线，目光重新落在仓库里那对被月光笼罩的两人身上，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但总感觉有种莫名的不爽呢，这家伙以前倒是不见这么贴心，只有在气人的方面有点天赋。”
小刚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接话道：“那当然是因为你的性格完全不像女——”
话音未落，他猛地闭上了嘴。
虽然在这昏暗的夜色下小刚根本看不清小霞的眼神，但后背感受到的那股冰冷刺骨的杀意却是实打实的。
这可是他和小智一起旅行了这么久，才千锤百炼习得的杀意感知。
虽然在实战的时候。
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场外要素导致他无法专心感知。
但此刻这股纯粹由小霞散发出的杀意，还是被他探查到了，并让他立即选择了闭嘴保命。
在收回那几乎能将人冻结的视线后，小霞一边望着仓库里的两人，一边轻声喃喃道：“不过也就成长了一半。”
小刚闻言，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表示赞成。
“是啊，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小光……”
话还没说完，小刚就又一次感受到了那熟悉的视线。
求生欲极强的小刚立即闭上了嘴，并在零点零一秒内改变了自己原来的说法，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小光也不会这么坚决地就踏上实现自己梦想的旅程了吧。”
小霞没有再追究，只是自语着：“梦想啊……真是遥远……”
随后她又看向小刚，问他：“那你的梦想呢？既然所有人都在为了梦想出发，那你之所以继续跟着小智，也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梦想吧？”
听到这个问题，小刚脸上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当然了。”
他毫不犹豫地回答。
“如果大家不是为了自己最初也是最终的梦想，肯定不会选择像现在这样的道路吧？”
“也是......”小霞喃喃道。
就在两人交谈的时候。
他们也和里面的小智与芽衣一样，都没有注意到。
在他们身后的另一处阴影里，第三道身影也悄悄地探出了头。
最后才从神奇宝贝中心出来偷偷摸摸跟着两人的天桐，将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他默默地点了点头，抬头望向夜空中那轮皎洁的明月，不自觉地想起了还在三曜市的兄弟们。
他一只手轻轻抚在胸口，另一只手则伸向夜空，做出了一个将月亮握在手心的动作。
看起来大家的想法都是一样的呢。
能一起跟着小智他们旅行，和一群有理想的同伴们一起去追逐属于自己的梦想。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
此刻的仓库里。
原本的寂静已然被少女细微的抽泣声打破，但那声音也渐渐平息。
彻底冷静下来的芽衣用手背用力擦了擦还挂着泪痕的眼角，通红的眼眶让她看起来有几分楚楚可怜。
她抬起头看着身边的小智，那双原本挂着泪的眼眸里，迷茫与无助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带着点幽怨的复杂神色。
“小智你……”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一丝刚哭过的沙哑。
尽管连她自己都觉得问出这样的话有些不可思议。
她感觉自己应该是不会问出这种问题的，但她又像是鬼使神差一般，不受控制地让这番话从嘴里溜了出来。
“你还真是擅长安慰人呢…… ”
芽衣嘟囔道。
“不会在安慰其他人的时候，小智也是这么说的吧？”
“当然不是了！”
小智理所当然地回答，语气干脆得没有半分犹豫。
就是这句干脆的回答让芽衣的心又猛地一跳。
她的脑海里，几乎是瞬间就浮现出了自己那个小本子上的一行字——
我是特殊的！
之前在记下这番话的时候，芽衣只觉得有些得意。
可现在再次回想起这行字时，那没有任何温度的字眼却像是带着灼人的温度一般。
一阵莫名的羞耻感从芽衣的心底升起，并迅速蔓延开来。
不过还不等她的脸颊跟着内心的想法一同发热，小智接下来的话就继续响起了。
“如果是小茂或者真嗣的话，我应该不会这么说吧。”
小智思索了一下后，表情认真地解释道。
“毕竟那两个家伙就算输了也能自己很快打起精神来，根本用不着我安慰。但如果是你或者小光她们的话，我还是会说一下的。”
芽衣脸上的表情忽然凝滞了。
她就这么在小智的注视下缓缓地转过了头去，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前方空无一物的黑暗，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
小智见她没了反应，有些奇怪地在她眼前挥了挥手。
“？？芽衣？你怎么了？”
她依旧一动不动，像是没听见。
过了好一会儿，芽衣这才低下头。
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喃喃自语道：“我都在说什么啊…呜...…”
“嗯？你说什么？”小智满脸问号。
但在小智的注视下，芽衣很快又振作了起来。
她用力地抹干净脸上的最后一丝泪痕，猛地一拍大腿，声音响亮地宣布：“我没事了！”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小智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完全摸不着头脑。
前一秒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怎么下一秒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而芽衣此刻就好像真的从那场惨败的情绪中彻底走了出来。
她双眼放光，身体前倾，凑到小智面前，急切地问道：“小智！你刚才说会帮我的吧？那你觉得我们该怎么打败芦荟女士的那只差不多娃娃？”
“呃……”
小智虽然还没从她的情绪转变中回过神来。
但一谈到对战，他的思维立刻就切换了模式。
“我想想……一般来说，在道馆赛里失败的话，最直接的解法就是让神奇宝贝掌握新的技能。”
“既然那只差不多娃娃最难解决的是它那些层出不穷的变化类技能，那就和当初考平在对战达克莱伊的时候一样，让神奇宝贝掌握……”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芽衣立刻打断了。
“那个……”芽衣忽然眨了眨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好奇地问。
“考平是谁？”
小智：“……”
小智彻底沉默了。
他有些无语地抬起手，指了指芽衣，问道：“难道……铃兰大会的比赛录像……”
芽衣似乎立刻猜到了小智想问什么，立即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开心地连连点头：“嗯！我只看了小智你的所有比赛哦！嘿嘿！”
她说着还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就像是在炫耀什么一般。
小智：“……”
小智彻底沉默了。
下一秒小智忽然从垒起的木头上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地上。
“诶？怎么了？”芽衣看着他的动作，不解地问。
“当然是回去补习啊！”
小智双手叉腰，表情严肃道：“在想怎么打赢之前，先把铃兰大会那几场关键比赛的录像给我好好看一遍！”
“啊？！不是直接进行实战特训吗？！”芽衣大惊失色。
“对你来说现在还是先成为理论派比较重要！”小智斩钉截铁地说道。
“知道啦……”芽衣不情不愿地鼓了鼓嘴，小声嘟囔着，“真是严厉……”
抱怨完，她忽然朝着小智伸出了手。
小智疑惑地看着她：“怎么了？”
芽衣飞快地别过视线，没有和小智对视，声音里带着几分心虚：“那个……我下不来了。”
“哈啊？！”
小智再次被芽衣给震惊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差不多只有两米高的木材堆。
又看了看一脸理直气壮的芽衣，忍不住吐槽道：“你难道是猫吗？！上去了就下不来了？而且这看着好像也不高啊……”
芽衣不说话，只是固执地伸着手，看起来决心已定。
小智见状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走上前去。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伸出手，握住了芽衣递过来的手。
少女的手此刻有些微凉，但很柔软。
小智稍一用力便将她从上面拉了下来。
为了防止她站不稳摔跤，他的另一只手还下意识地扶住了她一边的肩膀。
被小智半搂着安稳落地的芽衣脸上忽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双蓝色的眼眸在月光下亮晶晶的，又恢复了平常那种傻兮兮笑着的样子。
“你在笑什么？”
小智松开手，看着她忽然又变得这么开心，更加不解了。
“难道这一下又想起什么好事了吗？”
听到这个问题，芽衣用食指抵着下巴。
歪着头一边回忆着，一边摇头晃脑地念叨起来：
“‘遇见开心的事情会笑，碰到难过的事情会哭，这才是正常人的表现嘛~’
——这是小智你刚才说的，不是吗？”
她学着小智的语气，腔调模仿得惟妙惟肖。
“所以……”小智不明所以。
“你现在是又想起什么开心的事了吗？”
这个问题让芽衣微微一愣。
她短暂地沉思了片刻，似乎在认真寻找自己开心的源头。
但很快她就放弃了思考，脸上露出一个释然的笑容。
“不知道~”
在小智越发疑惑的神情中，芽衣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腕，脚步轻快地朝着仓库大门外走去。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至少我现在感觉很开心！”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活力，看起来丝毫不愿关注那些让她感到烦恼的原因。
“这就够了~！”
少女这么宣誓着。
虽然还是搞不懂芽衣心中那些弯弯绕绕的想法，但看着她似乎已经彻底恢复了元气的样子，小智也欣然一笑，没有再多问。
他就这么被芽衣拉着，乘着月色朝着神奇宝贝中心的方向走去。
月光照耀着两人前进的路。
风依旧吹过废弃仓库里的破洞，但此刻却不再像是呜咽，而像是轻柔的哼唱。
街道上。
昏黄的瓦斯灯光拉长了两人的影子，最终在前方交汇，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彼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