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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好呀。”
少女的声音很甜，甜得有些腻。亚修听着，却缓慢地露出了这几天来的第一个笑容：“小姐……我很抱歉……”
分开的时间不长，熟悉的声音听着却宛如隔世，令她些许恍惚后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
这话她听过很多次了。
每次都一样。
——他是已经知道自己发现了些事情啊。
该说消息灵通，还是藏得太深？
她微抿着唇，掩去神色里的一丝烦躁，像是随口地说：“你还能有点别的说法吗，我要不满意了你还得在下面呆着。”
她这一路上不停地想，前因后果差不多能串起来了。
但现在就想听听看。
安静得有些漫长，莉莉安蹲在深坑旁，等待之余也在思索。
因为过往，她不是一个会刻意对人刨根问底的人，再觉得有趣的人，再看不惯的人，都只是过客。因此她也很少将一个人对自己的态度当一回事。
可这少年和自己的羁绊太深了，深到让她觉得这个人也许是不一样的。
……果然是自己想太多了。
正叹着气想着要不然一走了之，少年略有些低的声音才从下方传来——
“我……出生在北方边境的村庄。本来是很普通的村庄，什么都是……直到有一天雪崩压断了路，村庄和外面失去了联系，大家都一筹莫展的时候……一个自称来自圣殿的人到了那儿。”
“他安抚大家，说一定会帮我们找到出去的路，于是……所有人都对他的到来感恩戴德。”“但他不是圣殿的祭司……是黑法术师。”
“后来，那座村庄就成了一个黑雾村庄。”
莉莉安愣了愣。
黑雾村庄……是黑法术师为了培养合适的傀儡而渐渐侵蚀的村庄。
人们不会一次被杀死，每个人都会成为黑法术师的试验品。
直到再无一人。
“我是最后一个。因为运气有些好……拥有生命法术的天赋。”
“后来终于有人挖通了来村子的路，我才活了下来。那之后，我就在北方过着四处流浪的生活，先是佣兵，然后在帝都，成为骑士预备役……直到，我在帝都听到了一个传闻。”
眼前仿佛有一片被白雪覆盖的世界，冷得让人心慌，莉莉安眯了眯眼，问：“什么传闻。”
“那场雪崩，不是偶然。有人想讨好那位黑法术师，于是故意制造了那一场雪崩……这样就能将整座‘没什么价值的’村庄作为交易的筹码。”亚修的声音低淡的，没什么情绪，“那个人，恩里克·汀恩。”
莉莉安一怔，脸上渐渐出现了一丝错愕。
国王……为什么会和黑法术师交易。
还是说，她根本就高估了这些人……
“北方人很难控制，时不时会冒出一些人说要脱离王国，尤其是在魔剑法师去世之后。而那段时间，到处都有事端，他们没有足够的人手控制北方，然后……一个黑法术师找上了门。”亚修说这些事情时像是再说与自己关系不大的小事，“他帮国王教训北方人，作为交换，他需要一座黑雾村庄。”
到这儿，他似乎笑了一声：“我的家乡，就是这样的一个村庄。”
“所以你……”
“我听说过格伦的传闻。那时候有一段索特人的纠纷，他们就要追上国王率领的军队，为了应急，派人将赛提人都引到了格伦，也就是这座被废弃的城市。”
莉莉安安静了一会，默默地将木板往上拽：“你觉得你们经历相似，所以救了他？”
抵在鼻尖的利刺被往上收，紧跟着一阵重物落地的闷响，亚修有些恍惚，垂着眸：“也许吧。”
还也许？莉莉安有些不满。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哪来的什么也许？
想着这些时她还有心情吐槽，可她下一句话开口，语气却变得危险起来：“所以，杀了国王的那个黑法术师是你，栽赃给我的那个……”
她没说完。
可气氛却一点点僵硬起来。
他来自北方的黑雾村庄，因为受到黑法术师的威胁而获得了使用生命法术的力量，为了活下去，一路走到了帝都骑士团的位置。
一切本来只是一个北方少年的励志故事，但他在骑士团里，却发现自己的家乡成为黑雾村庄并非偶然。
他弄清了真相，知道自己即将服务的国王背后那些肮脏的事情，选择了离开骑士团。
但一切没有结束。
这位少年去了南方，成为了波立维家的侍卫，借着这个身份重归帝都，目的……
“‘棋子’——是这个意思吗。”她垂眸，缓慢地说。
棋子所行之路名为命运。
而她就是亚修手里的那枚棋子。
她的身份并不重要，只是一个到帝都看病的小贵族家的小姐，即使与核心圈有交集，也很容易被忽视，一旦这种大事摊在自己头上，也能因为难以查明而坐实了罪名。
在她在王宫待的时间足够长，人们已经没什么防备时，他杀了国王。在自己住的地方做好准备，如果那一天他“死掉”，那么就能全身而退。
复活萨格，正好转移了她的注意力。
“安妮的事情呢。”事情一点点地串起，却是她这几天思考下早已想明白的事——可她仍是问。
“她要向威尔森伯爵复仇，我借给她力量。”亚修没有否认，默默地从地上坐起，平静的，“不过其实没那么麻烦。”
“圣殿那次，也是你。”莉莉安明白了。
亚修没说话，可答案显而易见。
威尔森伯爵本来该死在圣殿的那场意外里，也算是完成了那场交易。
“看来……如果我不多管闲事净化威尔森伯爵，那么安妮还能活下来。”莉莉安分不出自己的语气是讽刺还是悲哀。
想了想，她又问：“让我去维利塔呢，又是为什么。”
“那不是我的意思。”亚修却摇了摇头，“我不干涉其他人的复仇。”
莉莉安眸色一沉。
“我救了萨格，让他成为您的目标。而答应安妮，只是给了她这个机会，我直接杀死威尔森伯爵，或者她借取力量，由她选择。”
“所以……你并不知道安妮让我来维利塔的原因。”
“嗯。”
莉莉安吸了口气，忽的觉得有些倦意：“那么萨格现在人呢。”
“他不在维利塔，在格伦。”亚修轻轻摇头。
“我可没看到他人？”莉莉安半开玩笑道。
“前往内达长廊的窄道，是我委托他破坏的。”
少女闻言，不禁有些诧异地挑眉。
她知道峡谷窄道被破坏不是偶然，却没想到是萨格的杰作。
憋了会儿，她有些无话可说，最终只缓缓的：“那你们可真厉害。”
……把她耍得团团转，还他妈差点栽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袭击吉恩，想拿那枚蓝宝石吊坠，为什么。”虽是有些倦意，她还是想起了另一件事。
这件事，本该和帝都的事情没有关系。
“那枚蓝宝石吊坠，叫做海丽思之心。”从刚才到现在，亚修的回答都没有多久的犹豫，“是历代汀恩国王的冠冕宝石。”
莉莉安心猛地一跳。
冠冕宝石？那为什么会在海德家的人手中？
“烈原王杀死苏特·汀恩，从此冠冕宝石海丽思之心不知所踪。”亚修的声音有些沉，“对汀恩家族而言，它很重要。阿诺德·威尔森守不住这样东西，迟早经雷特家族再回到汀恩王室。”
那东西意味着力量，而他不希望那样东西再回到国王手里。
好像……没什么需要再问的了。
莉莉安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
如果亚修只是为了复仇，在自己发现后与自己一刀两断，也会让她此时的心情好过一些。
可他没有，为了救她一直追到这儿，白挨了陷阱的一顿揍，也没有迟疑地将她疑惑的全都告诉她了。
再往前算一些，他本来早该离开自己，即使在离开帝都之前没有合适的机会，在那之后有无数次机会——她甚至没有留下他的理由。
这些该怎么算？好像怎么都不对。
“小姐？”也许是沉默的时间过长，底下少年悄声。
轻缓的声音在昏暗的地下室正厅里响起，略有些压抑，小心翼翼的，还有一丝委屈。
少女闻言一怔，终于回过神，深吸了口气，有些艰难的：“但你还是骗了我，很久。”
一阵寂静里，这一次没有少年的声音，没有反驳，也没有其他的话。
她顿时有些烦躁，回头就要走，可刚一转身，猛地对上一张脸——
尖叫都酝酿一半了，却被猛地捂住嘴。
妈的……聊得太入神，这里还没什么光，她压根没发现那个被击晕的赛提人已经爬起来，悄无声息地绕到了她的身后。
她反应其实很快，反抗几乎只在一瞬间，可一串白字又无情地打断了反抗。
手腕被扣住，眼看着就要玩完，她却忽的听到一阵闷哼。
束缚自己的东西一松，她还没能反应过来，便有一道力量扣着她的腰，将她拉进了一个怀里。
金灯花的气息一瞬笼罩而来，令她一瞬就放下了心。
那赛提人踉跄着往后退，想上前，可少年却眼疾手快地劈了一刀。
“你……”莉莉安看不太清，但却知道此时的画面不太妙。
“我确实不想告诉小姐，只要您不发现，一直都不想。”少年的声音在复归寂静的世界里缓缓响起，“小姐知道为什么我会选择黑法术么。”
莉莉安感觉一颗心不上不下，下意识摇了摇头。
“那段日子里，我看着人一个个地被带走，被黑雾侵蚀、吞噬，我只想战胜他，而不在乎自己拥有的是什么力量。”他一字一顿，“或者说……我从未见过光明，所以没有除了黑暗之外的选择。”
“不想告诉您，是因为这些您没必要知道……小姐，只要看到光明就可以了。”
“我担心您知道这些，就没有理由再跟着您了。”
耳边的声音落在耳边，温热的，让她觉得有些痒痒的。
“为您造成了那么多的困扰我很抱歉。但我……没有后悔将主意打到小姐身上。”少年后退了一步，垂着头，和她对视着，“我……不会让小姐有事的。”
每个字都落得温柔而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