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城的过程顺利的很，城防上的守卫也并不算多，一路上也并没有遇到任何江湖人。说起来也好笑，最开始是用来针对搜捕我，对所有江湖人设置的黑夜“禁飞区”，在黑甲重骑的一夜袭杀之后，守卫们损失惨重，如今却成了我的助力。不过话也说回来，樊阳城中聚集的江湖人士大多都在明镜坊中被我震晕，受的内伤不太可能一两天就能好，当前估摸也没几个还有战力的。
城外其实我还算熟悉，从前除了在城里各处做活，时不时还会出城干点粗活，砍砍柴、打打猎。这具身躯强悍得惊人，这样的活计不过也就热热身罢了。只是从前几乎没有夜间出过城，此刻又不敢点火看路，摸黑赶路着实有些缓慢。
不过在走了一刻钟之后，天色灰蒙蒙的即将破晓。城外的荒野上，已经依稀能够看到有人影在活动。封城三天，城里的人出不去，城外的人自然也进不来，重新开城，只怕赶着进出城的人不在少数。我想了想，还是决定带着凤凰避开人群，寻了一条有林子的小道，慢慢的往城北方向绕去。
这条小路人迹罕至，也不通车马，也能够缩短一些去城北的路程。知道这条路的人也并不多，不过我选择这条路并不是因为近。如果说先前在密道中的时候，我感觉到的只是身体停止了恢复，失去了活力。此刻却感觉到身体的中的力量在逐渐的流失，我仿佛如一个正在缓慢泄露的轮胎，能听到漏气的嘶嘶声，但却一时也找不到漏气的点在何处，也没有修补的办法。所以我估算了当前的路程和自己的状态，觉得还是尽早抵达目的地才是正经，节外生枝风险难料，不是现在的自己能够把控的。
凤凰似乎感觉到了我的疲惫，我牵着她的小手，时不时能感觉到她朝我输送过来的内力。我也只能装作不知道，一直持续到她忽然站定了，抬起头望着我开了口：“哥哥，前边是不是有马蹄的声音？”
我心底蓦得一惊，连忙凝神静气侧耳倾听。果然，前方的树林里传来了马蹄踩在树叶堆里的声音，看样子也不只一骑，只不过因为道路难行，速度并不算太快。我愈加的吃惊，连忙朝四周张望。此时已是初冬，有不少树木都已经开始落叶，稀稀拉拉的颇不好藏身。我好容易寻到一株还算茂密的梧桐，连忙提气带着凤凰藏了上去。
我们刚藏好不久，马蹄声来的方向便已经看到了骑士的影子。我远远的瞧着，只觉得那个骑士的身影有些眼熟，后边还有人在喊叫：“……平章贤弟！平章贤弟！你慢一点！这条路可不太好走！小心马有失蹄……”
这个声音就更加耳熟了，我心中一动，手下意识的伸进怀里摸了半天，遍寻无果之后又开始在四周张望。凤凰却忽然递了一物塞在我手里，我一摸之下发觉竟然是一块汤圆大小的石头。我不由大喜，轻轻的凤凰面上亲了一口。这丫头估计是刚才在我找树的时候，在地上捡的。我平日没有用暗器的习惯，刚才其实是想在身上摸出一个铜板或者纽扣。这块石子可就称手的多了。
待到当先的那个骑士赶过了我的藏身之处，我猛地一挥手，石子好似击中了那匹马的前蹄。那马兀自向前奔了数步，长嘶一声，轰然倒地，果然是“马有失蹄”。后边的骑士顿时惊呼出声：“平章贤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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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边的骑士共有三人，均当即便下了马，快步赶过去查看前面骑士的情况。其中一人道：“这马左前腿折了，平章，你没事吧？”
前边坠马的骑士赫然就是明州杨平章，躺在地上哼唧了一会儿，看样子并无大碍。他道：“我无事。万年，你体重轻一些，你载我一程吧，咱们得赶紧了……”
最早提醒他慢行之人摇头道：“平章贤弟，咱们这一行没日没夜的赶路，即便人不累，马也累了，不然又怎会失蹄？樊阳城出了事，难道我就不急么？咱们暂且先歇一会，等会到了城里，若长辈们有差遣，咱们也得有精神应对是不是？”
那杨平章似乎一句也没听进去，直接从地上爬了起来，道：“不如这样，文烽兄的马匹就借给小弟先行。文烽兄可以和郑姑娘共乘一骑……”
“你在胡说什么！”一个女声颇为羞恼的斥道，“这……成什么体统？等会进了城多少眼睛看着……”
“明妹妹勿怪。平章贤弟不过只是急了些，口不择言……”那个劝杨平章的声音正是卢文烽，只不过这个女人竟然是“明妹妹”？那我几天在明镜坊遇到的那就确定是郑令昭了？
杨平章也不管其他人怎么说，自顾自走向卢文烽马匹，但才走出几步，便被一个人按住了，那人长得高大清秀，嗔目喝道：“你发什么疯！你这点微末功夫，现在赶过去又能做什么！”
“凌光，莫要管他了，他从小就这个臭德行。一听到女人的事，就什么都顾不上了，“重色轻友”这几个字便是刻在他骨子里的。”说话之人浓眉大眼，相貌颇有些老成，正是杨平章的好基友徐万年。
杨平章道：“万年你这是什么话？即便我和君姐姐没有缘分，可这打小的交情，我就当她是我亲姐姐！亲姐姐有难，我怎能不急？”
高凌光喝道：“崔家是世家豪门，君姑娘下场如何又岂是你个布衣能够左右的！再者这通缉告示你不是看过了么，除了李老实，还有三个女子，常氏、袁氏、左氏，根本就没有姓崔的，你急什么急？”
杨平章辩道：“正是因为崔家是世家豪门，所以通缉告示上才没有她的名字……”
“那你又能如何！”高凌光仍旧怒气不减，“君姑娘若是和李老实一起逃了，你上哪里寻去？她若是被官府抓了，又哪里轮得到你去救！”
杨平章默然不语。卢文烽打圆场道：“好了，凌光不要说了。樊阳是我卢家根基之地，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我也是心中难安……”
“你看看文烽兄！”高凌光上前一把揪住杨平章，劈头盖脸的喝骂道：“文烽兄数日前收到飞鸽传书，召他速回。樊阳到底出了什么事，咱们也是前日才得知是驱魔盟联合官兵在明镜坊围剿李老实失败，酿成惨剧。李老实咱们可是都见识过的，他竟然能从天罗地网中逃脱，你可知道卢家付出了什么代价？为何要急招文烽兄回来？文烽兄的亲族兄弟们可有折损？文烽兄急还是不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就只惦记着你的君姐姐！”
“够了！”徐万年上前，拉开了高凌光，道：“其实有些事情，按照当前咱们得到的消息，推算一下便可以得知。李老实此人，武功高强不说，心机也是深不可测。我和凌光一直都觉得他会傀儡妖术，只可惜大伙儿都不信。好了这些话就不再说了。”
“我的意思是，咱们为何会被召回？一种可能就是，樊阳和卢家出了大变故，损失惨重，李老实不但跑了，还有能力报复，所以需要文烽兄回来面对甚至护法。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李老实虽然逃脱，但身受重创下落不明，所以召咱们回来只是为了参与围捕？”
“官府那么多人怎么还会需要咱们这几个去帮忙？”郑令明开口质疑。
“那就是第三种可能了，即是前两种说法结合在一起。”徐万年叹了口气，但下半截话却是卢文烽在接着往下说：“卢家出了大变故，导致人手不足。而李老实在围剿中受了重创，此刻正在亡命逃脱，并无一战之力。也就是说……卢家、或者说驱魔盟和官府，和李老实两败俱伤……”卢文烽说完也有些沉默，“这个说法虽然有些耸人听闻，但可能性还是有的。”
这个说法让所有人都变得安静了起来，连我都听得默然无语，不得不说卢文烽和徐万年的分析那是相当的有水准，基本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只不过第二个晚上的黑甲重骑席卷全城他们是不知道的。
诸人静默良久，杨平章有些吞吞吐吐的开口道：“那……”
高凌光冷哼道：“你是不是又要问你的君姐姐会如何了？”
郑令明忽道：“我听说崔家姑娘是柏岭长房的嫡幼女，却以妾侍李老实一介平民，诸位难道不觉得有些古怪？”
杨平章当即便变了脸色，愠道：“郑姑娘是什么意思？”
郑令明道：“我是说，那崔氏莫不是效仿古时越国浣纱女施夷光，以身侍敌……”
“你胡说！”杨平章好似被踩了尾巴，当即便暴跳如雷的打断了郑令明，“君姐姐不可能是这样的人！崔家也可不能出这样的女人！”
高凌光和徐万年立马拉住了杨平章，卢文烽也扯了扯郑令明。但郑令明却有些管不住自己的嘴，冷笑道：“崔家的女人什么样，可没比我们在将军府看的更清楚了！”
“明妹妹，不要说了！”
“……崔氏那个狐媚子姐姐，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勾搭了将军大人，堂堂世家嫡女，竟甘做外室……”
“令明！住嘴！”卢文烽苦劝不住，也终于变了脸色，“你再胡说八道，就自己回兴阳去吧，卢某自觉不配和郑家的小姐结交！”
“文烽哥哥，你！我……”郑令明总算是慌了神，连忙也换了一副面孔，“我不说了还不行吗……”
卢文烽怒气上脸，斥道：“你也是世家小姐，怎可口出如此粗鄙刻薄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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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边高凌光和徐万年拖着愤怒得已经面目扭曲的杨平章往回走，从我藏身的那棵梧桐下走过，杨平章兀自咆哮道：“你血口喷人！君姐姐绝对不是这样的人！崔家女子从来都是忠贞不二！即便是跟错了了主子，也绝不反悔！”
高凌光压了火气，劝道：“他们两家和崔家这桩丑事，跟你的君姐姐也没什么关系，你就别发疯了，我也不信君姑娘是这样的人。不过话说回来，君姑娘若真如郑姑娘所说，起码不会被李老实这傀儡妖人给卷进去，未必不是好事。”
杨平章听了这话顿时蔫了下来，没有再吼叫，只气喘吁吁大口呼着气。徐万年却道：“这崔家女子认主之说，我也是听说过的。不过有件事你们莫不是都忘了？李老实据说是本地人，他家那小丫头——也就是他师妹据说就是他在此地养大的。而君姑娘之前久在宫中，她这是生平头一回来樊阳吧？这也没多久的时间，她认的主子真的会是李老实？”
这话说的我心中怦然一惊，高凌光当即便接道：“啊，是了。我还记得小的时候，平章喜欢缠着她玩，她不理平章，却总喜欢缠着一个年纪大一些的男子……妈的，你这混蛋真是打小就重色轻友。”
杨平章脸色很是难看，但什么都没说。徐万年道：“那个男子，按说现在也有三四十岁了罢……我听说好像是肇郡的人吧？这难怪，也就他们世家之间才可堪相配。我母亲就一直在提醒我，不要去招惹崔家的小姐，免得人家说我们意图高攀。凌光，你家也是吧？”
肇郡？我脑中灵光一闪，当即便想到了一件事：昨夜夏烟的内伤，和白妤的“燃山烬”内伤颇有相似之处，他们的经脉里都留有被“灼伤”的痕迹！难不成……她一直都和肇郡的人有私？！
我一时间简直惊怒交加，气息也忍不住粗重了起来，好在树下这三人中有两人聊得正欢，还有一人正在生闷气，并没有注意到我。凤凰见我有些失态，连忙给我打眼色，并轻轻的按抚我的胸口。
高徐二人又聊了几句，我没留心细听，只见他们把杨平章拖上了徐万年的坐骑，并叫道：“文烽兄，我们就先走了，咱们城里再见。”说完几个人便骑了马深一脚浅一脚的跑了。
卢文烽应了声，随后仍旧在数落郑令明。郑令明愁眉苦脸的听着，这副模样可真是没见过。不过等到马蹄声远去，郑令明忽然变了脸色，叫了声：“文峰哥哥，等会再训可好？”她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似乎是一小卷的纸条递给了卢文烽，“这是姐姐几个时辰前传给我的消息，文烽哥哥不妨看一看。”
卢文烽大为惊讶，也顾不得再训郑令明了，拿起纸条只看了不过片刻，便脸色大变，颤声道：“这……这里面说的……可是真的？”
郑令明道：“姐姐当时就在现场，自然说的都是真的不能再真了。”
卢文烽脸色变幻数次，终于长长的叹了口气道：“好厉害……这么多人，真真是好厉害啊……二伯的伤也不知道重不重，文焕去了苍武，二伯身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他……”
郑令明不以为然道：“你二伯身边没人么？你二婶呢？”
卢文烽默了好一会儿，才道：“你是不知道。我二伯原有一嫡出长女，比我小几岁，好些年前送到宫里去了，结果据说这个堂妹送过去不久后便死了。我二婶原本和二伯琴瑟和鸣，感情甚好。却因为这件事，二婶恼恨二伯当初没能把堂妹留下，以致堂妹年纪轻轻便横死异乡，便和二伯大闹了一场，差点合离。虽然后来被长辈们出面劝止了，但二婶从此不再和二伯说话，没过多久便郁郁而终。我二伯痛悔交加，立誓不再续弦，家中其他的姬妾也都遣散了，只留了一个年幼的庶女。”
“文焕成年之后，多随着将军大人四处历练，我二伯便专心修炼武功，教导族中的晚辈。这些年“罡剑”的威名在江湖上可谓如日中天，便都是由此而来。二伯也没少点拨过我，可惜我天分差了些。如今文焕远在苍武，那个年幼的庶妹还不更事。我既然回来了，少不得要替文焕在二伯面前尽尽孝。”
“只是可惜了，二伯这皮肉伤只要没伤到筋骨，养好不难；可是被李老实这一吼，破了气功，要再练起来便有些花费时间了，但愿他不至于大损。好在天佑我卢家，大兄、文煜和其他叔伯兄弟都无大碍。”
郑令明对这些事情明显没什么兴趣，只简单附和道：“樊阳城里还有汤不换这等神医，想必卢二爷要痊愈也不难。”
卢文烽拿着纸条，翻来覆去又瞧了几遍，面上忽然浮现起几分迟疑之色：“我记得……晴妹妹应该还在樊阳吧？她应该没去明镜坊吧？”
郑令明一声冷哼，道：“你果然就知道惦记着她。姐姐既然没说，自然就是无事。”
卢文烽仍旧有些犹豫，但却没有再追问，只道：“晴妹妹和你和令昭都是姐妹，都来樊阳做客，也都是我和文煜出面接待的，自然是要多问一句的。”
郑令明道：“那你怎么不多问一句姐姐？姐姐当时可也在现场的应对李老实这样的大魔头的，可不比十三妹危险百倍？你分明就是……就是……”
卢文烽叹了口气道：“我若问昭妹妹如何，难道你就不吃醋了么？咱们走吧，我看这次召我们回去，多半不是搜捕李老实，而是防范……嘿……明妹妹？”
郑令明气哼哼的一甩脸子，直接奔向了她的马匹，上马撇下卢文烽直接就跑了。卢文烽顿时大急，喊道：“明妹妹，你慢点！你现在可不能落单！李老实可没死！”卢文烽三步化作两步，飞快的也上了马，一扬鞭子追了上去。
诸人均消失在林间的尽头之后，我坐在树上终于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卢文烽最后那句话看来是认为我会寻郑氏双胞胎姐妹报复。我倒没想过要报复，但如果不是此刻的我状态不佳，我确实是想过抓住她们姐妹好好审问一番的。郑令昭给郑令明的消息里面分明就是故意没有提及郑初晴重伤一事，这份心思也真是没谁了。
至于卢二爷，可真是有些抱歉了。他当时若不硬撑到最后，或许受伤也不会重。那些当场晕过去的人，虽说是有些狼狈，我当时甚至还看到有些人尿裤子了——但他们好像都恢复的很快。
不过我最在意的还是高凌光和徐万年所说的崔翊君的事，杨平章并未反驳，看来说的都是真的。我甚至还想起之前杨平章来我家要人那天，他还说过一句话：“她就是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子”。崔翊君若打小就和肇郡的人眉来眼去暗通款曲，那所谓的“认主”一说，到底是怎么算的？我细细回想崔翊君和肇郡李家的人接触的画面，似乎就只有在望山楼吃饭的那一次，肇郡三虎对她似乎还挺客气的。啊，是了，崔翊君的那个旧主当时正是和肇郡三虎是一伙的。
我越想越对，越想越怒：“这个贱人！”我恨恨的在树干上拍了一巴掌。
凤凰白了我一眼，道：“又说脏话！不过郑家这两姐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比晴姐姐差远了……”
妈的我说的是她们吗？不过我也懒得和凤凰解释。凤凰却认真的看着我道：“哥哥，崔姐姐的事，你以后有机会当面向她问清楚好了。若是她真是个骗子，我也不会放过她的。”
我瞪了她一眼，道：“你在教我做事？”
凤凰却笑嘻嘻的，把话题直接岔开了，道：“哥哥，你猜那个郑姑娘给文烽公子的纸条里都写了什么？”
我没好气的答道：“无非就是说了这几天都发生了什么咯，还有意把晴姑娘受伤的事略过了不提。这卢家的男人和郑家的女人可真够有意思的……嗯……”我却忽然想到，既然已经都到了樊阳城门口了，郑令明这个时候拿出来这纸条做什么，里面的东西进城找到驱魔盟一问便知，她拿出来只是为了在卢文烽面前邀功么？我总觉得有哪里有些奇怪，但一时却也没看出端倪。
我只稍微想了一会儿，便觉得倦意涌上心头。我悚然一惊，身体好似已经在逐渐脱离自己的掌控。我不敢再多想，强打起精神，抱着凤凰下了树，加快了脚步朝着城北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