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阔的海平面倒映着太阳光线，折射出波光粼粼，海浪拍打着游艇船舷，碎银跃上甲板，静渺的空气中夹杂着细碎的血沫被卷回深海的闷响，仿佛一个嗜血幽灵的失乐园。
狂风像钝刀挫伤一样掠过耳畔，咸腥中混着铁锈湿气，头发随风拍打在脸上的力道都不容小觑。
甲板上，微生商手中攥着一把滴着血的军刀，靴底碾过被血色洗净的板面，皮革面与甲板金属碰撞出冷硬声响，周围全副武装的大汉林立，扛着AK，枪口在夕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中间跪着个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一只空洞的眼窝流着脓水，喉咙像含着玻璃碎片，每一张口求饶，都格外的嘲哳难听。
“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还有一对双胞胎孩子，他们正在等我回家！”
一句一个哆嗦，聒噪得无形中加重了船身的倾斜。
微生商随着风浪调整着自己的重心。
但一头长发实在乱来，发丝被风吹得拍打着面额，挡住了视线。
他将军刀插到鬼东西胳膊上充当刀鞘，男人发出厉声惨叫，可在场所有人恍若未觉，皆看着微生商抬手扎马尾。
“啊啊啊啊啊啊——我说！我说！联邦不满赫廷堡格州经济大权独立，州长大选与黑手党勾结！派我上岛来刺杀奥利弗州长！——”
“嘘……”一道低沉如琴弦拨动的嗓音阻止了他：“被我邀请到船上的客人都被判了死期，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所以每当站到我的船上就会变成惊弓之鸟，像你一样，以为哭嚎能博得同情，以为招供能博得宽大处理，真是一群傻子。”
男人顿然噤了声，喉咙间呜咽，像林间穿循的败兽。
“至于经济大权，那不是我们西西里该管的事，西西里是败类是蠹虫，是危害人间的禽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职责只有杀人灭口。”微生商脱下皮革手套摸了摸他衣服料子：“联邦给杀手的待遇实在太糟糕，花那么小的钱就能让人卖命，能养得起孩子吗？”
他转头看向副手罗斯笑道：“不然把孩子们接到赫廷堡格照看吧？”
原本还存有一点希冀的男人彻底绝望，他怎么能将希望寄托于臭名昭着的西西里身上：“啊啊啊啊啊啊啊！——你这个畜生！你敢动我的孩子，我与你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罗斯走近，将男人的公文箱打开放到了微生商面前，他目光百无聊赖地梭巡，在看到一张照片时眼前一亮。
————
皮革手套抚平大衣的褶皱，微生商对着船窗孤芳自赏，下一秒坐到了棺材上。
咚——
仿佛棺材内的世界发出的召唤，跪在甲板上的男人张着嘴努力呼吸着腥咸的海风，只剩一只的瞳孔圆睁仿佛要从眼眶中脱落，脸色变得更加的苍白，手指仅仅扣着木板，混迹进去的血液再次被海水冲洗一空。
他胆战心惊地抬起头，看向那个俊美无俦却又如同撒旦一般令人恐惧的男人，却只看见了一双比大海还要深沉的，戏谑的凤眸。
“联邦派遣新特使上任在即！你们这些官僚走狗衣冠禽兽是不会得逞的！”
微生商对此评价：“上个月在码头，有个癫狂的信徒高声喊着联邦万岁，然后他的舌头现在喂了鲨鱼。”
“你们西西里和科莱昂家族就不会再有好下场！去死！去死！去死！杀了你们！杀了你们！不会结束！这场杀戮不会结束！我死了还有别的人！你们赫廷堡格一定会自食恶果！你们永世不得超生！！！”
“好吵。”
视野范围内狂舞的碎发被肃清，微生商将发根别到耳后，仰头看向出声的人，他坐在船舱内，逆着光看不清轮廓，高高在上，仿佛掌控着一切。
“米歇尔州务卿。”
舷梯上传来声响，米歇尔·科莱昂出现在旋梯口，无框眼镜稳固地架在深陷的眼窝之中，单薄的黑色衬衫鼓动成帆，余晖下走出苍老却不单薄的身形，像个行走的骷髅，冷酷无情的脸，深灰黄的双颊，唯有那双偶尔转动的眼球，在某种意义上让他露出一点生机。
无机质的目光扫过甲板上的狼藉。
“Venus，现在是在西西里的船上。”
赫廷堡格政府是赫廷堡格政府，西西里是黑手党，干坏事的只有西西里，他们应该水火不相容。
此刻却出现在了同一条船只上。
微生商闻言笑了笑，露出尖锐的犬齿，弱化了脸上的锋利感，显得不这么危险：“米歇尔叔叔。”
他翘着的腿一动，忽然将公文箱踢向米歇尔脚边，里面掉出一张泛黄的地图，赫廷堡格州辖区内的摩洛斯群岛被红笔圈住，打了个血红色的叉。
狂风骤起，几滴海浪拍打在了米歇尔的脚尖。
他俯身捡起地图，指腹碾过红圈，用他惯用的怪异又低沉的声调低吟：“赫廷堡格刚建了军事基地，他们就这么迫不及待派人来接手这里的一切，昭昭狼子野心，竟然毫无避讳。”
但其实赫廷堡格州独立伊始，就与联邦签订不研制核武器、不建立军事基地、只发展旅游业等契约。
而等赫廷堡格州财政收入充实了之后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暗中毁约，要说狼子野心的源泉，也应该是由他们开始。
那双死人一般的目光又落在了微生商身上：“你手上拿着什么？”
微生商垂眸看了眼照片上的一对璧人，鼻腔哼出愉悦的调子：“一个好玩的东西。”
米歇尔目光沉沉地看过去。
照片里的男人扶着伦敦希思罗机场的行李推车，细框眼镜滑至鼻梁，两指捏着飞往伊州的机票，腕间的表折射着冷光，黑色大衣下露出半片跳脱的白衬衫领口，或许是在匆忙间没注意打理，微妙的失序感捕捉住人的眼球 —— 这正是新任联邦特使，唐凤梧赴任前的抓拍。
旁边那位格子西装短裙金发碧眼的女士是他的夫人——伊莎贝拉?博纳诺。
“博纳诺家族是伊州的老派家族，势力在当地盘根错节，怎么会让他们过来。”
“可能唐先生的能力让他们信服。”
很少听微生商走心地夸赞一个人，通常都是带着讥诮和嘲讽，他玩世不恭，平等的看不起所有人。
米歇尔多看了他一眼，果然从他眼中看出了玩味，没有过多评价，只是警告他：“别玩得太过。”
微生商回头看了一眼，罗斯便紧跟而上。
三人顺着舷梯而上。
微生商透过蓝色的舷窗外时升时降的地平线，天地一线间掠过一道银灰色鱼影 —— 那是他们今早钓的马林鱼，此刻正跟男人的眼睛一起泡在了福尔马林里。
他有些口渴。
“威士忌。”
微生商刚落座，下一秒，罗斯利落地把餐巾都铺到了两人身前。
“罗斯。”
米歇尔警告般的低语在半环闭的空间中响起。
“放心米歇尔叔叔，这酒我们也喝，没有下毒。”微生商与罗斯交错一眼，眸中闪过促狭。
“米歇尔叔叔来一杯吗？”
“加冰块。”米歇尔捏了捏发疼的眉心：“告诉后厨，晚餐加道烟熏马林鱼 —— 要配 1945 年的玛歌。”
他接过罗斯递来的酒水：“以后别在我看报的时候杀人，溅到油墨上很难擦。”
“今晚的马林鱼可能有点特别。”
微生商和罗斯挤兑在一起窃笑。
远处传来鲸鱼的长鸣，混着暴雨敲打甲板的声响，像一首冗长的安魂曲。
“明天正午，赫廷堡格机场，联邦的新任特使专机落地，需要你们如何打点，应该不用我再度提醒？”
“我当然亲自迎接。”
游艇在归程。
微生商倚身靠在船舱门前，照片在手中显得格外小巧。
罗斯有一双车矢菊般的眼睛，站到他身边，目光来回在微生商的表情和照片上流转，不杀人的时候格外天真：“商，你想要她？”
微生商纠正：“他。”
游艇引擎在雨声渐变的乐曲中发出低沉的轰鸣，目光中男人像条死狗倒在雨幕中，被一群人当做提线木偶肆意拆解。
微生商摸出烟盒点燃一支雪茄，罗斯接火的时候被火烫伤，忙不迭将手放在舱门外的暴雨里甩了甩。
甲板上的虐杀表演还在继续，微生商不满啧声：“啊呀够了，好血腥。”
“啊啊啊啊——”罗斯学着男人方才的惨叫，两人都笑了起来：“我要做刀鞘啊混蛋！”
“把他当做唐先生和他夫人的见面礼怎么样？”
“他们有小宝宝吗？会不会吓到美丽的夫人？”
乔治扯着男人的头发殷勤走过来献计：“吃什么补什么，博纳诺夫人应该给小宝宝补补脑子。”
“哈哈哈哈哈哈……”
————
咚——咚——咚——
发闷的钟声又敲响了。
精繁的苍白挂钟毫无节制地转动，唐凤梧沉静地凝视着眼前，心里默数自己生命的倒计时，仿佛应赴一场惨绝人寰的斩首之邀。
轮船引擎声的长啸从天边延绵，天边金色的余晖都变成了命运无情的召回。
“我觉得这是一件无意义的牺牲，这么多年，每一届联邦派遣到赫廷堡格的特使都会在上任后的三个月左右离奇死亡，特别是担任了州检察官的，而你这一次正是要上任……”
伊莎贝拉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英丽的脸庞上因愤怒浮现淡淡的红晕：“反正摩洛斯群岛这一片宝地从今以后都会有军队常驻，但凡占领了这里的人，哪怕是他们科莱昂家族的傀儡亦或是联邦下派的走狗，早晚都会起反心，父亲为什么偏要派你来？！这分明是送死！”
怨声停下来片刻，唐凤梧才仿若有了知觉一般挺直了身，他抹了把脸，在伦敦希思罗尚且精心打理过的头发，此刻却没有秩序地随意搭在额前。
他看了伊莎贝拉一眼，柔和的黑眸仿佛无形中传递了无数的信息。
“因为你的父亲也想拥有赫廷堡格州的军事掌控权。”
“好吧。”
伊莎贝拉很抱歉，羞愧地垂下了头：“对不起，作为回报，我会尽力地保护你。”
唐凤梧没什么情绪：“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