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总经理室，我如坐针毡地贴着沙发椅背，周照抱着胳膊看着我。
他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就像是老猎人在看一只掉进陷阱的猎物。
“你阿姨是销售保时捷的？”
“嗯。”我低着头，私事处理完了，接下去是不是公事了？
还是刚才那桩算是公事？
“公司正好需要采购两部车，我就让公司行政找你阿姨买吧。”周董说。
我忙摆手：“周董，不用客气。”
“帮你阿姨完成销售业绩你不要？”周照说话，你永远猜不透他下一句会是什么。
我按照正常的思维，接下去：“不是不要。我是觉得，她销售的牌子你可能看不上……”
以我有限的认知，保时捷应该只算中高档品牌，但周董恐怕看得上的至少得是奢华品牌吧。
“对开什么车子，我不太在意。不过我希望车子能装上定位芯片，我有时候开出去会忘记停在哪里……”周照微蹙了蹙眉，“上次挂在公司名下的有一部车，我到现在还没想起来。”
呃——
真正的炫富是很高级的，周董的话，绝大部分都是像这样子……
我讪笑一下：“那随便你吧。”
“你还没告诉家里人辞职的事？”他的眼睛绕着我转了转。
“您不是也没答应嘛。”我小声嘀咕。
“万一被沈阔知道了，会不会觉得你是商业间谍？”周照对着我笑。
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瞪着他：“你可不准告诉他！”
周照抱肘大笑，笑得肩膀都抖了抖。
“身在曹营心在汉，真难为你了。”他的调侃滔滔不绝。
我知道他满嘴胡言，可我懒得辩解，任他逞着口舌。
他笑完了，才切入正题：“沈氏集团的债务危机解除了吗？”
我看着他，由于他刚才提到“商业间谍”一词，我此刻戒备心起，不敢再多言。
“bx资本的价格，他不满意？”周照耐心甚好，说话像是在剥洋葱，一层层剥下去，哭的永远是别人。
“周董。”我有些烦躁了，“我说了，我左右不了沈阔的想法，你别逼我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周照收起了笑容，“沈氏商业的体量太大，市场上的买家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多。”
“但是债务危机也有别的解决方案吧？”我拧着眉头，“难道只能变卖资产？”
周照淡笑一下。
我这才后知后觉，他的试探已经让我露了底牌。
沈阔和我聊过这些，我对沈氏的现状并非一无所知。
“你以为现在银行还会借钱给开发商？”周照的语气陡然变得严肃。
我被问住了，政策的事于我而言更是一头雾水。
沈阔说现在的政策不是对新房市场有利吗？
“泡沫很大，银行的担保也有风险，许多金融产品的底层资产都是房地产。”周照说，“现在每一家开发商都在自救。这是一个比谁跑得快的游戏。”
我摇了摇头，反问：“那些高价楼盘又怎么说？如果像你说的，那些动辄千万上亿的置业，又卖给谁去？”
“总有人不差钱。”周照说，“市场这么大，有些人拿房产当资产配置，跟普通人理解的房子不是一回事。”
我更迷糊了。
周照又说：“再往深了说，这是一种高明的营销策略，就像是满地都是垃圾的时候，有人不想让你往地上看，就在天上放烟花，大家一起抬起头的时候，精明的人就能趁机把垃圾脱手。”
我在思考，他说得够形象了，但我坚信沈阔的实力，心里的两股劲就像是毛巾的两端，周照往那边挤，沈阔往这边挤，将我的心层层绞干。
“那您刚才还帮我阿姨找关系认筹。那是明知别人要往火坑里跳，你也见死不救。”我反驳道。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因果。我救得了吗我？”周照有些生气的看着我，“我帮了你，也没见着你喊我句好。还处处给我气受。”
“我怎么气你了？”我反问。
我心想，是你不放我走。
“往公了说是帮助沈氏集团解决债务问题，往私了说是帮你的人生兜底。”周照瞟了我一眼，“于公于私，我待你不薄。”
我讷讷不能言。
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在周照面前，我的一切是非善恶都像是一推就倒的积木，有一种无可辩驳的无力感。
“陆星。”周照拍了拍我的肩膀，“把股票抛了吧。”
“我不要。”我赌气道，“你背后说沈阔，不道义，你现在住的房子还是他送给你的。”
周照看着我，眼神就像看一个泼皮小孩在地上满地打滚。
“无缘无故他为什么要送？”周照说，“人情往来无非是我给你三分利，你让我三分情，撇开金钱谈关系，纯属扯着头发挣脱地心引力——办不到！”
我咬着嘴唇，突然觉得鼻酸，有些想哭的冲动。
他怎么每次都能把人际关系剖析得赤裸裸呢？
“周董。”我眼睛红红地看着周照，“我不知道我在你眼里是什么样。但我知道，我是沈阔的女朋友。我不想沈阔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至于你说的为沈氏集团好，我相信你的说辞，可是我真的帮不了你。“
说完，我几近崩溃地捂脸痛哭起来。
“陆星。”他唤我的名字的时候，我的心止不住颤了颤。
他从口袋里掏出手帕蹲下身子为我擦拭脸上的泪痕。
我别扭地把脸转向另一边，他手劲儿很大，一手擒住我的手腕，一手托起我的下巴。
我被他的目光刺得无地自容。
眼泪更像决堤的洪流肆意流淌，最后被手帕绵软的质感吸去。
周照深深叹了口气，沉默良久。
我用残存的理智，终于止住了哭泣，将手帕放在桌上准备走人。
周照依旧坚持：“你好好想一想我的话。如果想明白了，就打电话给我。如果想不明白，也打电话给我。”
“嗯。”我含糊地应着，在周照面前我已不是第一次缴械投降。
周照幽幽地说：“人和人虽撇不开利益，但人和人，利益之外，也有情。”
失魂落魄地走出公司大楼，楼下的商场导购小姐隔着玻璃对我微笑，她认出了我，沈阔让她上门为我服务过，她快步迎上来，问我：“陆小姐，有几个品牌出了当季新款，要不要送到家里给您试一试？”
我有些难堪地低下头：“不好意思，这几天我没有购物的心情，我有需要再联系你。”
导购小姐的目光迅速地扫过我红肿的眼眶，她不说话了。
尴尬的气息在彼此周围流转，导购小姐展开职业般的微笑，对我深鞠了一躬：“那好，陆小姐，再联络哦。”
转过身，我忍不住揣度她的心思。她是不是在想，又一个女孩子失宠了？反正走了这一个，还会有新的人出现。
就像这个魔幻的世界里，既不缺新贵，也不缺弄潮儿，真正欠缺的是那些把财富守成下去的人。
周照的骄傲在于他才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不用像沈阔那样，虽有千亿身家仍为焦虑情绪所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