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8章 断指
那根手指……是哪儿来的？
元音愣愣地看着那根被灰鸟衔在嘴中的断指，神色中下意识地露出了面对未知之物才能有的警惕和胆怯。
可那圆滚滚的生灵却是似乎对此毫无所觉，只是依旧叼着那根血淋淋的断指，一下又一下，执着地用喙尖啄击着挡在它面前的人造玻璃，试图打破这死物，将嘴里的物件展示给他们看。
星星点点的暗红随着一声声轻响缀在本是只沾染了些许烟熏黑气的窗户上，就像是被人随手甩上去的红色颜料，在玻璃的底部胡乱堆砌出了一幅不明意味的涂鸦。
可爱的灰鸟，人类的断指，崩散的血，三重元素互相拉扯，构成了这样一幕荒谬迷幻的画面，元音被吓的脸色更白了几分，不禁伸手，轻轻拽了拽站在他面前的李尘丰。
“师叔。”他仰头，看着对方被一把木簪高高束起的满头白发，低声唤了一句。
可背对着他的老人只是默默摇了摇头，便走上前去，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那扇将灰鸟拒之“室”外的窗户。
一瞬间，冬日的风卷着大火炙烤过后的烟争先恐后地涌进室内，强烈的气压用力推搡了一把站在窗外的灰鸟，小小的生灵便直接滚做一团，化作一颗灰黑相间的煤球，咕噜噜地滚下了那只有二指宽的阳台。
而后，落入了一只如山岳般宽大厚重的手掌中。
“哈哈哈哈，你啊，你啊，总是那么心急。”
李尘丰染上了愉悦的笑声让元音本能迈出的右脚不动声色地收了回来，看着那趴在老人左手心里，刚刚平稳着陆就用脚爪猛踹老人手掌，似乎正在实行某种报复行动的灰鸟，他有些无所适从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
算了。
他想，叔公的心情好不容易好上一些了，他还是别上去打扰了。
不过……那只鸟是怎么回事？
那根手指是从哪里叼过来的？
“哎呦！”
一声短促的惊叫在元音的心头重重敲下，少年浑身一震，当即毫不犹豫地一甩右手，在指间具现出了一支墨色的毛笔。
可当他刚要有所行动时，他却再度听到了李尘丰的声音：“别别别，别抓了，我知道你很能干了，我不该走神的，我应该夸夸你的。”
那道声音里充斥着的是满满的无奈，几丝歉意在其中兜转，却是让对方的话语显得很没有诚意，以至于话音刚落，那灰鸟便更加用力地抓挠起了身下的手掌。
元音一时再度愣在了原地。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叔公这般模样。
之前的叔公并非没有笑过，可不论是面对对诡异调查局的人，还是面对他，叔公的笑总是带着心事重重的压抑，并没有像现在这样……
热烈。
元音清楚，这一次，是叔公真心实意的笑。
太好了。
想到这里，他长吁一口气，不动声色地将右手背到了自己身后，意念一动，那支黑色的毛笔便融化成了粘稠的黑水，顺着他的指甲缝隙重新钻回了他的身体里。
而此时，老人还在同那只灰鸟“搏斗”。
而“搏斗”的最终结果，是以老人的主动投降宣告结束。
“哎呦，我错了错了，你快别抓了，哎呦，让人看笑话呐。”
在元音的注视下，李尘丰忙不迭地抽回了被“百般摧残”的左手，仰头看着扑扇翅膀，自然而然地落在了他的脑袋上的灰鸟，熄了一瞬声音，又再度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其中两根手指凑到了“胜利者”的嘴边。
“不过啊，话我可得先说一下，这件东西，你不该给我的。”
重新开口时，李尘丰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许多，对方屈起食指，轻轻敲了敲灰鸟的喙，像是在劝告朋友一般说道：“你要给，就应该给能够发挥它价值的人。”
说完，老人随手一勾，便毫无阻碍地取出了那根叼在灰鸟嘴中，不知属于何人的断指。
在鸟儿如同抱怨一般的吱喳叫声中，元音微微移动了一下身体，越过老道士的肩膀，终于是看到了那根断指的全貌。
断指的前端遍布一片枯萎的焦黑痕迹，本应贴着指甲的部位如今只留下了同样黑呦呦的血肉，很显然，那是肉类被大火烧焦了之后才能拥有的一种状态。
也就是说，那根手指，和楼下刚刚燃起的大火有关系？
元音思忖着，眯起眼睛，借助并非常人的视力遥遥看向那根断指的末端。
在那里，他看到了一片参差不齐的断口。
不像是用某种利器切割留下的，更像是被什么动物生生撕扯下来的。
……感觉会痛死。
“小音，你也想看一看吗？”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目光太过明显，那一直背对着他的老人突然转过头来，笑着朝他晃了晃那根断指。
“不不不不不不！”
元音一听，当即二话不说，用力晃起了自己的脑袋。
开什么玩笑？
他抗拒地想，就算他现在的胆子是变大了不少，但让他看人类的尸体可以，让他碰人类的尸体……抱歉，还是算了，他连那些尸体的一根头发都不想碰。
呃，当然。
话不能说的太死。
有时候也是可以变通一下的。
但，但不是这样的变通！
看着手拿断指，笑容满面地朝着他快步走来的李尘丰，元音的心中已经尖叫出声，可面上还是强装镇定地喊道：“叔公，我对那玩意儿没兴趣啊！我和你一样，你给我我也看不懂啊！”
可这依旧不能阻止对方，只是眨眼片刻，李尘丰便如幽灵一般幽幽飘到了他的面前，高大身躯投射而下的阴影盖住了元音的全部视野，那根断指离他的鼻尖只有零星距离，只是稍稍呼吸，他就能闻到从其上渗出的血腥味。
“叔公……”他尴尬地扯起嘴角，背在身后的右手不免用力了几分。
如果换做是别人，他肯定一拳就揍上去了。
可站在他面前的不仅仅是一个老人，还是爷爷的弟弟，他的叔公。
如果叔公真要他拿，那他肯定不会拒绝。
在心里叹了口气，他看着那根近在咫尺的手指，犹豫着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可当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根断指时，面前的老人却是突然一挽左手，将那根断指又收了回去。
“哎呀，小音，我可没说要给你啊，别那么害怕嘛。”
对方抬起另一只手，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脑袋，一双眼睛倒映着他泛白的脸，没过一会儿便垂了下去。
“你别怕我，我不能害你的。”
他听到对方低声说道，每个字都泛着小心翼翼的落寞。
“我没……”
元音下意识地想要解释，可还未等他说完，李尘丰便转过身去，再度慢慢走回了那扇大开的窗户前。
老人枯白的银丝在黑夜与灯光的映衬下显得分外荒凉，比他高大的多的身影也显得分外寂寥，元音见不得对方这样，便匆匆走上前去，想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害怕对方。
可当他刚刚拽过李尘丰的身体，抬头看向对方，映入他眼中的，却只有一团盘踞在对方脸部正中的黑色旋涡。
“啊……”
元音的大脑登时一片空白，可那旋涡却是在他的注视下以更快的速度滚动了起来，如同一场成型的风暴，转瞬间便吞噬了面前之人的整个脑袋。
灰鸟惊慌失措的嘶鸣声化作一记重锤敲在元音的头顶，在头晕目眩的嗡鸣声中，他恍惚地抬起黑墨翻涌的右手，朝着那团旋涡直直刺了进去。
冰凉的触感鼓动着他被寒意浸透的灵魂，粘稠的墨渗入旋涡之中，却仿佛二者本该同属一体，他只是用力一挥，那旋涡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而紧跟着消失的，还有老人被旋涡蚕食后剩下的半具身体。
留在原地的，只剩下了大脑空白的元音。
叔公没，没了？
盛在眼眶的眼珠随着主人的情绪剧烈颤动着，少年看着前方，脑内乱成了一锅粥，张开的嘴中却是只能发出单调的气音。
是刚才莫名出现在他对面的诡异搞的鬼吗？还是什么他看不见的东西？
要告诉先知吗？
还是先跑？
不，不对，应该是救叔公。
可他怎么救？
怎么办？
元音颤抖着移动被墨水染的漆黑一片的右手，试图去掏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可手刚一碰到口袋的边缘，他的耳边传来了一阵凉意。
“小音。”
“啊！”
近在耳畔的声音让元音不受控制地尖叫出声，他下意识地卯足力气回身踹去，可当他看到李尘丰笑容满面的脸，又生生止住了自己的脚。
“哈哈哈，被吓到了吧，还说你没害怕？”
见他面色惨白的模样，老人却是哈哈大笑了起来，就连刚才还在吱喳乱叫的灰鸟也重新落在了对方的头顶，跟着一起发出了取笑似的声音。
“你！”
反应过来自己是上当了的元音立刻气的涨红了脸，可他刚想开骂，又想起对方叔公的身份，便强行压下了愤怒的情绪，没好气地别过了头去：“怕的又不是同一个东西，这就是两码事。”
“其实，是一码事哦。”
他听到李尘丰轻声道：“小音，你爷爷把你养的很好，你是一个好孩子。”
说着，对方伸出右手，轻轻握上了他的右手。
此时，能力催生出的墨已经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里，他的右手虽然有些粗糙，但是很干净。
面对这不着边际的夸赞，元音感到很费解，但是出于礼貌，他还是犹豫着回应道：“呃……谢谢。”
说完，他又慢慢将头转了回来。
可李尘丰只是垂眸，神色不明地看着他的右手。
随后，他看到对方皱起了眉头。
一股不祥的预感骤然袭上心头，元音立刻凑上前去，压低声音问道：“叔公，怎么了？”
“你的手……”
他看着李尘丰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可等了许久他却还是没有等到下文，这让他的心突突直跳，不禁再度出声问道：“叔公，到底怎么了？”
他的右手才刚刚动用过能力，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
难道，很严重吗？
“叔公！”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又一次催促了起来，就连语气都加重了许多。
在他忐忑不安的注视下，老人终于是回应了他的呼唤，抬起头，一脸严肃地郑重说道：“小音。”
“你的手指甲太长了，该剪剪了。”
“你刚刚打我的时候真的挺痛的。”
啊？
元音感觉自己的大脑转不动了。
可李尘丰却是直接放下了他的手，越过他的身体，再度站在了那扇窗户前，拿出了一直攥在对方左手里的那根断指。
“小音，还记得我不久前说过的话吗？”他听到李尘丰问道。
“……记得。”
元音看着那根断指，犹豫了片刻还是抛下了心中抱怨的话，转而问道：“所以您要把它交给谁？”
内心深处，他想让对方交给晨曦会，可明面上，他却不敢将这个想法表达出来。
说到底，他和叔公还是没有那么熟。
“很好猜嘛。”
老人转了转那根手指，微微眯起自己的眼睛，语气淡然地说道：“我虽然什么都不懂，但我知道，身在龙国，首先要做的，就是遵纪守法。”
“那么捡到他人遗失的物品后，我们该怎么做呢？”
像是帮助幼儿认识世界的大人，李尘丰伸出空无一物的右手，轻轻推了推了元音的后背。
元音立刻心领神会地凑到对方身边，跟随对方的指引，探头看向窗外。
楼下一片漆黑，可元音的视力并非常人，即使达不到歌者那样超绝的视力，他还是看到了几个熟悉的面孔。
侦探，盗者。
以及身着警察制服，正和两个男人站在一起的王楠。
周乘月，卢毅。
一个是医生的朋友，一个是王楠的队长。
都是警察。
“呃，上交给警察？”看到那三人，元音迟疑地回答道。
“答对喽。”
这番答案得来的，是落在脑袋上的一阵轻抚。
元音难为情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却是难以自制地升起了一丝怀念与伤感，可还未等他消化掉这抹感情，那根断指突然横在了他的眼前。
就像是吸入了刺激性气味的猫，元音吓得立刻向后仰去，刚刚在心底滋生的情绪也被瞬间搅弄地一干二净。
“那么下一个问题，我们该怎么上交呢？”
他听到了李尘丰问出的第二个问题。
“当面交给他们，不然呢？”
他想也不想地回答道，一双眼睛牢牢盯着那根断指，生怕对方一不小心，便直接将上面的脏污蹭到他的脸上。
“哪有那么麻烦？”
可老人却是并不在乎他的排斥，而是继续笑道：“我们明明有更简单的办法呀。”
“就像这样，一个动作就可以了……”
说着，对方拿着断指的手微微一晃。
下一刻，破空的嘶鸣划破了元音眼前的黑夜。
这实在是太过突然，以至于元音只来得及睁大眼睛，眼睁睁地看着那根断指如同一闪而逝的电光，直直劈向楼下的警察三人。
“看啊，小音。”
同一时刻，站在他身侧的老人将双手搭在了他的肩上，像是炫耀功绩的孩子般洋洋得意地笑道：“这样就可以喽。”
“就像我说的那样，很简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