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云城的县衙内,连琋背手而立,微微抬头看着面前悬挂的地图。
屋外的冷风灌进来,肆无忌惮的吹起了窗下悬挂的帷幔,以及房内桌上整齐摆放的笔毫纸张等物。
非素一身劲装走进房内,到他主子后面三步距离时停下,唤了声“少主”。
“如何了?”连琋头也不抬的问。
非素道:“陈升已经带着大军返程了。”
“我问的是启囸派的宣旨官。”
非素再答道:“已经解决了。”
说完他嘴角一笑,道:“启囸的指令是让他攻打丽云城,他却带着大军直逼太安,接下来的这场戏,可想而知会很好看。”
连琋神情依旧平淡,转过身来,定定的看着他,声音变了个调。“你觉得好看?”
非素不解,难道不是吗?
连琋桃花琉璃目看向门外,幽幽道:“皇帝手上的龙印,连我都无法接触,她却能够轻而易举的拿到。对于别人来说稀松平常的一场戏,我可没觉得有多好看。”
他这么一说,非素也正色起来。“是啊,王爷的势力,太让人惊讶了。”
“我想过她的手能伸得长,却没想到那么长。”连琋深吸了口气,“非素,你说她到底还有多少我不知道的实力?”
非素道:“要不要属下再去查一查?”
“不必,动必惊蛇,反而无端惹出不少的猜忌来。隐藏再深的实力,迟早是会暴露的,我们做好自己的事就好。剑送去了吗?”
非素答道:“已经送去了。”
连琋淡淡嗯了声,她用惯了寒光,那剑还是送去给她的好。“回望谷那里呢?”
“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
非素答话的时候,稍稍觑了一眼自己的主子。少主依旧还是看着门外的冷天,一双好看的眼睛始终平静无波,像一片平静的湖面,就算投入再大的石头,也经不起一丝涟漪。
然而熟悉他的非素还是敏锐的察觉到,在这平静的眼神中,底下却是暗潮汹涌,杀机四伏。
有的时候,越是平静,即将来临的风浪越是凶猛,激流澎湃。
“传令耿立,大军拔营。”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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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是深夜三更,宵禁后的街市冷冷清清,寂静幽黑。虽未入冬,但深秋的夜依旧寒凉彻骨。
城门值夜的几个城门卫聚在一起,烤着炉火,谈天说地,打发掉无聊的两个时辰。
忽然的,一阵急促而有力的马蹄声打破夜的寂静,夹杂着凛冽的寒风远远而来。城楼上的城门卫借着微弱的火光,举目眺望,只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在向城门靠近。
渐渐的,那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虽看不清真容,但也能认出是一人一马。
城门卫正想问“来者何人”,却不想城门外那人却已经举起了手中红底黑字镶金边的军令旗,喊道:“紧急军情,速速打开城门。”
城门内烤火的几人在听到外面的马蹄声时,已经拿了武器,疑惑的抬头向城墙上的同伴看去。此时听到门外那人说是有军情,不敢耽搁,立即走进城门洞内,卸下厚重的门闩,将铁质的城门拉开一条能容纳一人一马经过的宽度来。
这样的情况对他们来说已经不陌生了,尤其是近来,常半夜有士兵送军情入城,不是东北方的,就是东方的,或者南方的。
城门外的人连人带马闪电般的冲入打开的大门内,不做任何停留,策马直奔皇宫的方向,带起的凛风扬起了地上的尘土,吹了开城门的几人一脸。
几人不以为意的抹了一把,再次将城门关上,夜再次恢复安静。
“也不知道这回又是哪的军情?”
城门关好后,几人再次回到火炉旁,其中一人道。
另一人接话道:“谁知道呢,这天天打仗,不是我们打别人,就是别人打我们。依我看,这个年怕是过不好了。”
又一人叹了口气道:“你们还想着过年,依我看,敌人打到都城,是迟早的事。到时候我们也被派去战场,有没有命活着还是个未知数呢!”
听到这里,几人顿时心生悲凉,为自己未知的命运感到悲凉。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又道:“听说那位姜离王也算是个宽厚仁爱的人,夺下城池后也并未骚扰百姓。如果真的打到太安,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吧!”
“那可难说,姜离王或许不会,可你别忘了还有个永宁王。”
“是啊!咱们蜀国,当年可是屠了人家三十万军民呢!后来又大肆抓捕残杀齐国百姓,白骨累累。这等血海国仇,你觉得他会放过我们吗?”
这血腥的往事被提起,几人再次沉默了。
换位思考,如果有人杀了你全家,你会放过那凶手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惨事没有发生在自己身上,永远不要认为自己的心胸有多么的仁慈。
“都怪皇上,陷害鄂王不说,还那么心狠手辣屠了人家满城,倒要我们替他还债...”一人愤愤道。
“嘘。”他旁边的人立马捅了他一下,低声斥责道,“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刚才愤愤的人也自知失言,倒也没再说什么。
只是,有些话不说,不代表就不存在这样一个事实。
城门寂静无声,黑暗笼罩的天地间,只这一处散发着橙黄色的火光。有几只飞蛾寻光而来,或者是好奇这光的美,或者是贪恋这光的暖,又或者是一不小心飞过了头停不下来,总之有不少扑进了火中,然后被熊熊烈火所淹没,灰飞烟灭。
军情由士兵一路护送,直抵太安城内最权威之处--蜀皇宫。
如果是在平时,一般皇宫落匙之后,即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第二天宫门重开时再说。然而现在是非常时期,也顾不得这些祖制规矩了。
启囸大半夜的被吵醒,十分恼火,还杀了一个不小心打翻了茶杯的小宫女。
“这陈升,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竟然敢造反。”
启囸一脸怒容,不断的在殿中来回踱步,气愤不已。地上跪着几个宫女太监,以及送来军情的士兵,还有一封被撕成两半的信函。
“一个个的,都觉得蜀国要亡了是吗,也想扛起大旗另起炉灶了是吗?”
“这个王八蛋,他以为就凭他手里的十万军队也能造反,真是笑话。”
禁军统领拱手道:“陛下,不然还是先派人去查清楚,也许其中会有什么误会。陈将军看着,不像是要造反的人啊!”
启囸怒喝:“他都敢杀了朕派去的宣旨官,不是想造反是想做什么。还有,朕让他戴罪立功,带军去攻打丽云城,他可倒好,反过来领军直奔太安而来。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也就你这榆木疙瘩,认为这其中还有什么误会。”
杨一修被喝得无地自容,只能低垂着头不说话了。
然而在低下的双眸中,却是闪过一抹谁也没有看见的冷意。
“姜冒,”他听到头顶皇帝的命令声,“拟旨。”
姜冒屁颠屁颠的小跑着去准备笔墨纸砚,启囸走过去,从姜冒递过来的手中接过蘸了墨的狼毫,洋洋洒洒的写了几行字,而后扔给了杨一修。
道:“此事,由你亲自去办。”
杨一修接过手谕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陛下,此事要不要和尚书大人商量一下?”
不待启囸开口,姜冒已先翘着兰花指抢道:“杨统领,您可别忘了,陛下是一国之君,难道他做个决定还需要尚书大人的同意吗?”
启囸冷哼一声,心想果然是这小太监明白他的心思。
他在朝堂上处处受那些老臣的限制,早就忍到极点了。
“可是,”杨一修还想再争取一下。“陈升虽有罪,但罪不至死啊!眼下吴国和姜离同时来犯,正是用人之际,陛下应该让他戴罪立功...”
“戴罪立功?”姜冒冷笑,“杨统领你可要搞清楚,陈升是有罪,他罪大了,他要造反啊!你难道要等他带着大军杀到太安来,再去跟他说什么戴罪立功?到时候这个罪责,你担得起吗?”
杨一修立马就不说话了。
他还不至于为了个不在乎的人而丢掉自己性命。
“臣领旨。”
杨赶紧领旨,而后转身大步走出大殿。
虽是深夜,然皇宫之中到处悬挂着精致的宫灯,照亮着脚下由汉白玉铺就的奢华之路,汉白玉路反射着柔和却清冷的光芒。
杨一修走到廊下,微微抬头看着头顶上散发着的明亮宫灯,眼睛朝后面冷冷瞥了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
殿内,启囸好像心情不错,还夸起了姜冒来。“你小子,做得好。”
姜冒卑躬屈膝,呵呵奴笑道:“奴才不过是替陛下分忧而已。陛下是一国之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要是处处受气,那做这皇帝有什么意思。”
“哈哈哈...”启囸心情很好的大笑起来,“不错,你说得对,要是处处受气,那做这皇帝有什么意思。赏。”
姜冒高高兴兴的道了一句:“谢陛下。”
杨一修听着里面的对话,无语的摇了摇头。
国之将亡,必有小人,兼其君昏庸无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