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大人作为按察司副使,自然不会把一个县令放在眼里,所谓萝卜妇人不值一提。
但陈院长提起午饭上那碗萝卜,倒是让他有了点兴趣。
确实是令人尝之忘俗的仙品。
竟是这个看起来不打眼的村妇所种?
那他倒是可以给她一点机会。
“陈院长,这妇人说已向你陈情,实况如何?”
陈院长正等着呢,赶紧把之前崔清河报与他的原委,一股脑儿说得清清楚楚。
“……本院已着人去查了,确实是几个恶劣学生,故意陷害崔清河,实际并无作弊之事。”
末了,他还让小厮呈上一份文章:
“为确保无误,我还当场考核崔清河的学问。这是他在我面前,仅花半炷香做出的文章。我不敢在大人面前随意置评,请大人审阅。”
徐大人接过,才读了开头几句,便觉得立意高阔,振聋发聩。
不由得连连称赞:
“好文!好文!”
台下学子傻眼。
作弊宵小,读书人之耻,崔清河。
原来是被冤枉的?
督学大人还对他绝口称赞。
难道神童没有江郎才尽?
好想看看那文章写了什么……
现场风向骤变,最着急的人莫过于朱秀才。
那崔清河明明是个落魄的呆子,谁都能踩他一脚。
为何陈院长要助他,督学大人还要赞他?
嫉妒和仇恨烧红了朱秀才的双眼。
他看到崔清河背后的张小梅,突然计上心头。
“大人!崔清河必须严惩!”他高呼。
“此人勾搭有夫之妇,还殴打文弱书生与其高龄老母,品德败坏啊!”
读书人需要德才兼备,比之于才,德才是首位。
徐大人一听,面色便不好,文章也不看了。
“崔清河,可有此事!”
崔清河刚想道明实情,朱秀才却抢先一步打断他:
“大人!崔清河惯会颠倒是非,嘴里没一句实话,问他,他定是狡辩!而学生,正好是那被打的文弱书生,我的老母遭了痛殴,如今卧病在床。站在他身后,正是学生的下堂妻张小梅,因与他苟合,已被学生休弃……”
他跪下高呼:
“学生句句属实,绝无虚言!大人可拷问那张小梅,谅她不敢浑说!”
说罢,他还恶狠狠地瞪了张小梅一眼。
这糟婆娘,平日里半天打不出个屁,如今倒算是一桩好处。
她这畏畏缩缩的样,让她开口为崔清河辩驳,是比登天还难。
况且,她心里还有他这个前相公。
她肯定还想回朱家,要拼命讨自己欢心,像以前一般把自己当做天。
那可不得向着自己说话么。
朱秀才信心满满。
“张氏,朱秀才所言可真?”徐大人问,满面威严。
这时,众人的注意力,从崔清河身上,转移到张小梅身上。
张小兰着急:
“姐,你快说啊,崔清河根本不像他说的那样!”
然而,张小梅呼吸急促,指甲深深地掐紧手心里。
她感觉喉咙干涩,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个音。
督学大人的目光,朱秀才的目光,张小兰的目光……
她的肩膀好重好重,人也昏沉起来。
朱秀才洋洋得意的声音传来:
“督学大人请看,我这下堂妻看面相便知,为人最是老实。她如今和那崔清河做了丑事,自然不敢声张……”
“姐!”张小兰拔高声调。
她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姐姐为什么还由着那姓朱的胡说。
再这样下去,崔清河的名誉必定被毁!
可是张小梅依然像听不见,头垂得更低。
宛如她真的做了丑事,抬不起头。
学子们又窃窃私语起来:
“看来是真的,崔清河竟做出这等丑事。”
“文章做得好又如何?品德有亏,令人不齿!”
“决不能让这等人留下来……”
难听的话充斥于耳,张小梅的肩膀终于微微动了一下。
“我……”
她刚勉强地挤出一个字,朱秀才马上厉喝:
“张小梅!你可要好好说!”
徐大人对朱秀才的插话有些不满,但眼前这张氏确实也需要催促,她实在过于拖拉。
若真有隐情,直说即可,难道他还是个冤枉人的糊涂官吗?
万众瞩目,张小梅的喉咙又被无形的手掐住。
本来半抬的头,再次深深低下去。
半天没有言语。
徐大人眉头更皱,肃声道:
“张氏!为何默不作声,难道尔真与崔清河行那苟且之事!”
言语之中,已经有些失望的意味。
看这情形,事情十有八九正如朱秀才所言,崔清河的品德大有问题。
别说徐大人,就连陈院长,心中也升起一股浓浓的失望。
张小兰愤恨不已。
她只道姐姐在朱家受了欺负,变得怯懦。
却没想到在大是大非面前,姐姐竟如此糊涂。
这不是,要将崔清河推入万劫不复之地吗?
姐姐为什么不争辩。
为什么不把真相说出来!
若不是崔清河摇摇头,此时,张小兰已经冲出去打张小梅一耳光。
与张小兰的滔天愤怒相比,张小梅此刻,却是心如死灰。
她张不开口,说不出话。
想为崔书生辩驳,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们已经亲如家人。
且崔书生是个好人,屡次为了她挺身而出。
可是一夜夫妻百日恩,朱光宗毕竟是和她同床共枕过的人。
他们俩也不是一开始就没有感情,她如何狠得下心。
朱光宗如今又是秀才,现场都是他的同窗好友,连徐大人,也是他的老师。
他们不会互相袒护吗?
而她们,不过一介农户,小胳膊拧不过大腿,闹大了反而不美。
不如,忍一忍……
“小梅。”
突然有一只温暖的手,轻轻落在她肩膀上。
桂如月的目色平静,让人不由得跟着心神安定。
“我记得你小时候,是一个很开朗爱笑的女孩子,也很耿直莽撞,和小兰一样,不会让亲人也不会让自己受委屈。如今,小兰还是那样,你呢?”
语气很是平和,但却让张小梅心头轻颤。
“我……”
她感觉自己的手心都湿了,求助地望着桂如月。
桂如月摇摇头。
“你想说什么,自己说。今天,不为小崔,不为小兰,更不为了别的人,只为你自己。如果连你自己都不为自己争取,谁还为你争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