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在秦夫人不会再试图自戕后，金嬷嬷就很少在晚间进夫人的房间，这样留出空间有助于夫人入睡，第二日精神也能好些。但今日直到深夜屋内的灯火也未熄，加上白日的事，金嬷嬷也有点担忧。
“夫人？您还没歇息吗？”金嬷嬷边敲门边大声询问，屋里却没有一点动静，焦急之下，金嬷嬷直接推开了门。
秦夫人穿着寝衣坐在床榻上，流着泪，却还是面无表情。
金嬷嬷叹息一声，“夫人是在想白天的事？如果有想对少爷说的老奴可以传话过去。”
秦夫人既没有对金嬷嬷的闯入发怒，也没有显出倾诉的哀愁，而是一副不知她在说什么的样子，“想说的？能有什么想说的。”
金嬷嬷一时语塞，秦夫人眼神直直地看着她，“你以为我在为白天的事后悔？怎么会呢，我确实想让他赶紧离开的。”
“那您在伤心什么呢？”金嬷嬷不是很理解。
“伤心什么...所有的过往吧，”秦夫人话突然多了起来，“所有失去的，所以我才不愿意见他，他总是能让我想起一切，我根本不想想起的人和事。”
“您还有少爷呀，虽然从前没见过少爷，但就这么短短的时间老奴也能看出，少爷是个好的，也是在意您的，”金嬷嬷当真不能理解秦夫人的思路，“正是因为了解过失去的痛苦，才更应该珍惜现在所拥有的。”
“拥有？”秦夫人露出讥讽，风韵犹存的脸也跟着刻薄起来，“我想要的全都失去了，哪还有什么拥有？他虽然是我生的，但已经不是我想要的了。”
“夫人！”金嬷嬷实在按捺不住生出的怒火，连身为下人的规矩也顾不上了，“少爷是您的亲生孩子！从小和您相依为命！怎么会是不想要的？就算后来聚少离多，您也一定有很多和少爷的美好回忆不是吗？”
“那不一样！”秦夫人也激动起来，“那时候我有希望！我看着他，他是我和那个人的孩子，他就代表了我的希望！”
“可到头来呢？什么都没有了！那个人不在了！每次看见他我只能想起我失去的一切！明明只要死了就再也不会想起这些事，他却非要逼我活着！”
金嬷嬷有点明白了，反而觉得有些悲凉，“您为什么不能往前看呢？少爷救下您，也是希望您能好好活下去呀。”
秦夫人突然安静下来，很久之后才用细弱的声音自言自语，“我已经往前看两次了，什么也没有得到，我已经累了，做不到再往前看了，你们都不明白，都不明白，我有多累。”
金嬷嬷毕竟是个见多识广的老人了，她清楚地知道，对于一个害怕过去又只想沉溺于过去的人，再怎么劝解也毫无用处。但不明白和无法感同身受，或许也不该成为去谴责这样的人的理由，她的夫人真的活得很辛苦，哪怕她认为这更多是夫人的自苦，但痛苦的感受是真实的，谁也无权否认。
“夫人，老奴今年五十有三了，”金嬷嬷的声音中带着年长者特有的平和安抚，“老奴家中本是有田地的，后来家道中落做了普通奴婢，成过一次婚，夫君早亡，从未有过子嗣，最后连良民的身份也没保住，成了不算人的贱民。”
这平静中埋着不知几何的苦痛和命运的折磨，吸引着秦夫人不自觉地听进了心里。
“老奴也有痛不欲生的时候，境遇不佳后也渐渐没了很多指望，若是问老奴活着图些什么，老奴如今也答不上来。”金嬷嬷说到这笑了笑，“老奴就这样活下来了，就算没什么未来可指望，但还是会在偶尔吃到好吃的东西、或是闲暇逛街阳光大好时，觉得活着挺好的。”
“如今少爷和少爷的主子对下人很宽容，老奴能吃上很多前些年吃不到的好东西，觉得日子更好过了。”
“老奴和夫人自然没法比，也没什么立场去劝解夫人，不过夫人不知道该指望什么的时候，可以试着想想第二天想吃些什么饭菜，或者可以尝尝各家不同的点心酒水，老奴有几道会做的菜，做不好的也可以慢慢学慢慢改，也知道几家小巷子里的点心铺子做得颇为独特...说不定，日子就这么过下去了呢。”
秦夫人看着金嬷嬷沉默了很久，哀怨的脸上慢慢露出一个浅笑。
“点心铺子听起来不错，明天天气要是好，我们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