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顾初试探地学了声猫叫。
沈易本来还弯着的唇角僵住，缓缓抿平，喉结滑动，平日那股锋芒敛下，鲜见地目光不自然朝其他处滑过。
他站直了身子，绕过她，回到座位上，声音随风扬进她的耳朵里：“同桌，别对其他人学猫叫，狗叫也不行。”
顾初咬着下唇，有点想笑，但她不能，怕她同桌揍她。
别看沈易似乎不被任何事扰乱心境，偶尔温和下也含着冷傲，有时候也挺不经逗的。
下午上了课，几人去食堂匆匆解决晚饭。
程砾这二货跟冲锋上阵似的，跑得飞快，没成想在食堂的楼梯上一脚擦空，差点要和地面来个接吻，顺带整容，沈易一把拉住了他。
他站起来，一顿心悸，喘了几口气，回过神来抱住沈易：“阿易，我太爱你了！”
食堂人来人往，有女生手挽手看到这一幕，忽地激动地对视一眼，又朝他们看，眼里冒了粉红的泡泡，看样子就差跺脚了。
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这番高调的告白迎来了沈易的一个巴掌，他用力推开程砾还要凑上来的脸，一言难尽：“滚开！”
许昕和顾初默契地后退一步，生怕那些人看猴的目光落在她们身上。
“走，初初，我们去打饭，不管那二货。”许昕拉着她的袖子，往打饭窗口去。
来到2号窗口，人有点多，她们站在尾端，程砾估计恢复好了，紧跟着在4号窗口打饭，和她们隔了一个窗口。
打好饭，苏安然也来了，他们高三经常会拖堂，搞得和她同一批的学生来到食堂只剩下涮锅水了。
“安然姐，你们又上的什么课啊？”程砾把打好的饭推给她，好奇地问。
苏安然素日冷静的面容上也显出一丝疲态，她拿起筷子，没看他，语调平平：“化学。”
“化学也拖么？我们班一枝花的化学课从来不拖，说是什么‘拖堂一秒钟，饿死十个人’可善解人意，我要是林哥，我也喜欢样的。”程砾絮絮叨叨，苏安然沉默地吃着饭，兴致不高。
“我要是一枝花就把你抽死在牛粪上。”许昕吐槽。
程砾“啧”了声，瞪她：“能不能好好吃饭，什么粪的牛的。”
许昕懒得和他打嘴仗，嘴角下撇，古怪地做了个欠抽的表情也埋头吃饭。
这下可把程砾真想把饭盘扣她脑袋上。
男生吃饭快，女生吃饭稍慢。
苏安然进食得少，最后来，最先搁筷。她的目光落在挑香菜的顾初身上，看了好一会，开口说了今天在办公室听到的事情：“艺术楼小花园昨晚半夜开始安摄像头了，你们别去那早恋。”
学校也是很奇特，为了瞒住学生好把早恋的一网打尽，半夜让工人去安摄像头。
这句话不知道给谁说的，反正许昕和程砾的目光在沈易和顾初身上来回扫射。
顾初筷子一顿，从餐盘里抬起半张脸，气氛怪异：“看我干什么？”
程砾举手：“我看的阿易！”
他家阿易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他很怂地放下了手，眨了眨眼示意：“你们最近不是在练节目么，我们好心提醒呢。”
“我俩没早恋。”顾初不满地抗议。
程砾还没说话，苏安然“嗯”了声，表情有那么一丁点促狭，尽力表现自己在相信了。
顾初嘴角抽了抽，心想，您还不如不出声。
但对苏安然那股骨子里的惧意，她生生吞下了欲解释的话。
吃完饭，苏安然匆匆忙忙回了高三教学楼。
程砾怅然：“等我上高三，安然姐大一，我们就得没有交集一年。”
“放心，就算你俩一起上大一，也不会有交集。”许昕补刀。
程砾一脸黑线，眼见两人又要怼起来了，顾初无奈摇头打眼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李甜。
笑容终结。
李甜跟个鬼一般，阴魂不散。
顾初有些厌烦了，想着苏安然说的小花园会安摄像头，再想到之前许昕和她说过，李甜堵人在小花园。
她忽然冲李甜笑了。
挑衅、得意如妖魅般的笑，像是在牵引人犯罪。
沈易眼尖地发现了她的笑，顺着目光看去，人群中有一个女生也望着这边，和顾初不一样，那个女生似乎要喷出火来，气急败坏地啐了口气，转身没看他们了。
那个女生有点眼熟，但沈易还是没在脑海里搜寻出来。
他垂头，刚才顾初的笑昙花一现，现在她目光极深，像是在思考和酝酿什么。
沈易直觉不好，他以前好歹也算是一代人物，那女生眼神里的不友善一眼就能看出来，而顾初眼里的锐利他也能发现。
上楼梯时，他拉住顾初的衣角。
顾初站在楼梯上，他站在楼梯下，还没到学生归巢的时间，程砾和许昕也早跑到了前头，楼梯只有他们俩人。
四目相对，寂静得能听到教学楼外寥寥的人声，踩着落叶的咔嚓声，还有隔壁教室翻书的沙沙声。
“怎么了，同桌？”顾初目光从扯着她校服衣角的手上移到沈易的脸上。
沈易眼皮薄，眼尾微微上挑，从上看很明显。
“顾初，你不老实。”沈易极少叫她的全名。
顾初背在身后的手又摸索着抠右手的小蓝点，紧张不安的情绪笼罩了她，随之而来，她身上散发出一股陌生而推人远离的气息。
“天下再没有比我更老实的人了。”她想像之前一样打趣的口气，可说出来，才知道异常艰难。
沈易从未问过她过往，没有问过她贴吧上的事情是真是假就帮她处理，没有像那些人一样只想听乐趣。
他太皎洁了。
她怕说出心里的阴暗面，从此又落入腐臭的烂泥里。
沈易松了她的衣角，神情微淡，没说什么，从她身旁走了上去，步子很大。
顾初留在原地，直到学生的打闹声把她惊了一跳，才慢吞吞继续前行。
她大概能明白沈易生气的理由，他那个人伊始相处时觉得还算柔和，可接玩笑也可冷漠无话，身上的刺儿不明显，却也和别人保持着距离。
再相处，刺儿下面是实打实的温柔。
这么短的时间内，他能帮她，能偏向她，是放在心上当了朋友的。
而这个朋友身上有秘密，不仅不愿意说，还总是要强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要干什么。
总而言之，热脸贴冷屁股的低配版。
身边不时有学生从她身边路过，带过一阵穿堂风，顾初心绪万千。
两节晚自习后，俩人照例去钢琴室练节目。
走到那条路上，夜风凉凉，和顾初的心情一样。
她偷偷瞟了眼沈易，对方已经两节课没和她说话了，跟个石头似的，搞得她心慌得不要不要的。
“前面那俩！”万主任神出鬼没，今天竟然没去抓晚自习，而是出现在了他们身后。
旁边的小花园里窸窸窣窣，脚步杂乱。
顾初和沈易站定，不约而同转身，万主任大腹便便小跑到他们面前：“是你们啊，还以为……”后面的话他吞了下去，眼神不定地扫过他俩。
顾初稍微拉远了距离，免得这万主任发挥想象。
万主任神色微顿，手扶了扶眼镜，正色道：“你们练习节目也别忘了学习啊，这月底又要月考了，下个月中马上要期中考了，别不着急。这节目充其量就是玩玩，放松放松，不要主次颠倒。还有，男同学和女同学之间只能有同学情，虽然你们林老师说一个是石头，一个是木头，但我还是要提醒一句，学校红线碰不得。石头，不，沈易，你应该最清楚的。”
石头木着脸不开腔。
木头心里吐槽：你不说还好点，你一说，说不定还真发生点什么。
万主任见两人都很老实，再叨叨了两句朝着小花园走去。
“早打草惊蛇了，抓个鬼。”顾初忍不住嘟囔。
钢琴室早被学生会的打开了，俩人一进去，就直奔主题，练歌的练歌，弹钢琴的弹钢琴。
顾初好几次想找机会说话，她停沈易开始，她开始，沈易停，就这么岔开来，最后还是沈易说了句：“就到这吧。”
俩人走在回去的路上，小花园比昨天安静，可能是怕万主任出其不意。
今天他们比昨天早些回到教室，程砾正奋力刷题，听到后边的响声扭过头说：“这么早？”
沈易淡淡点头，没说话。
程砾觉察出不对劲，冲顾初纳闷地眨眼，顾初摇摇头，表示：您别问我，我也不想说话。
下课铃一打，顾初迅速收好东西等他们。
许昕走得快，有司机接，程砾也收好了，转身不可置信沈易还没收好。
他眼看着沈易先把桌上的草稿纸一页一页地叠整齐，再把竞赛习题库收到桌肚里，把签字笔、铅笔、橡皮擦挨个收好，再拿出书包……
“……不是，阿易你今儿心情不好？”这么事儿。
后边那几个字，程砾当然不敢说出来，瞪大了眼看他能磨蹭到什么时候。
等沈易终于收拾好，教室连着走廊都没人了。
出了校门口，程砾欲言又止，他看见顾初跟个小尾巴似的跟在沈易后边，垂头踩着沈易的影子，都不带看路的。
而沈易也不说话，手上拿着手机，堂而皇之地在屏幕上敲敲打打，他偷偷看了眼，备注是沈律。
他咂摸了两下两人的不对劲，鼻子一吸，闻到了鸡柳的香气，打了声招呼也不管俩人听没听见就跑去小摊那了。
沈易在回沈律在那头说的：最近有变态，专偷内衣内裤，我们还在调查呢，你小子小心点。别仗着男生就没人打主意，前段时间，我们还抓了个猥亵男生的犯罪嫌疑人。我们家阿易这么好看，赶明小姑就给你掘两根棍子回来，没事当拐杖，有事当武器。你小姑对你好吧。
沈易看完，动手回了个：滚。
明明是提醒他注意安全，说出来的话就偏偏不着调。
收了手机，他偏头看后边的小尾巴。
小尾巴踩他的影子正兴起，沈易一声不吭站住，等顾初撞到背上，他没好气地说：“要我是颗树，你头顶能多个包。”
沈易背部硬朗，顾初揉了揉额头，嘟囔：“撞到你这石头可不比撞树轻松。”
沈易气笑了，他往前扫了眼，指着一棵树侧身：“来，去撞下看看。”
顾初反应过来，扬起小脸，丝毫没有被梗着的难堪，反而笑道：“终于和我说话了，同桌。”
沈易：“……二十分钟前我和你说过话的。”
顾初摆手：“那不算嘛，不生气了？”
沈易敛眸，在小摊的程砾买好了鸡柳，冲他们走过来。
他说：“没生气。”
“同桌，你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
“别闷在心里，我能帮上什么忙最好，帮不上……不会的。”
*
那三句话的威力不小，顾初回到家都还在想。
兴许沈易从她看李甜的眼神里就察觉出了什么。
坐在书桌前，她长叹了口气。
有些人天生相遇就是来打破你的习惯、规则的。
刷完题差十分钟到十二点，顾初有点口渴，去厨房倒了杯水。
“咔哒”一声，孟馨的房门开了。
孟馨举着手机走到了客厅，好像在和人打电话：“我马上就出来了，你……呀！”
她刚路过厨房，发现里面有一抹光，定睛一看，白惨惨的脸泛着幽幽的光，吓得她手机差点摔地上。
顾初没开灯，靠手机光倒的水，倚着厨房门框还没喝到两口，也被这鬼吓得差点呛住。
“你干嘛去？”顾初顺了顺气，低声问道。
孟馨戴着耳机，取下一只后，赶忙摁灭了手机，餐厅昏暗，她支支吾吾回答：“我有个东西掉下去了，我下去捡。”
顾初“哦”了声，放下水杯，顺着她的话说：“我陪你下去。”
“不用了，我自己去就可以，姐，你早点睡吧。”孟馨慌张。
客厅外的路灯光圈范围广，他们在五楼还能隐隐被照亮。
顾初没说话，在昏暗中盯着孟馨。
孟馨背上冒了层冷汗，有种心思被看透的感觉，还剩一只的耳机里痞气的少年音还在催促她：“下来没有？”
她想回：“马上。”
可压根不敢。
平时她愿意亲近这个姐姐，一是觉得姐姐厉害，二是到底是有血缘，天生好感。
但姐姐哥哥这类也天生就对弟弟妹妹有压迫力，她现在紧张得手心全是汗。
三十秒后，顾初若无其事地说：“捡完快点回来。”
孟馨松了口气，欢快地“嗯”了声，小心翼翼穿鞋出了门。
顾初若有所思盯着防盗门，叹出今天第二口气。
“算了，这个年纪不正是奋不顾身，萌动的年纪么，今朝有酒今朝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