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定国又想起了当年,他是先皇微服出游留下的私生子。
穷困潦倒,一事无成,等着读书及第翻身。
那时候霍流玉是龙城霍家的儿子。
霍家有镖局,霍流玉父亲是龙城郡守的副手,其兄长也是龙城驻军里的千户。
怎么与他交往的呢?大概他那时候准备上京赶考 的时候,盘缠被偷了。
他沿着大街死命追击那个乞丐的时候。
霍流玉捉了那个乞丐,相谈投机,回头便邀请他去了霍家。
他们相伴进京,那一次,他中了同进士。
霍流玉却中了武举。
也因此认识了当街教训调戏姑娘的富家公子的顾孟鸢。
那时的顾孟鸢银马红衣,眉眼间都是揉碎了的阳光。
霍流玉瞬间就沦陷了。
后来他三番五次去顾家登门拜访,顾家道他轻浮,再者那时顾家在京城也是顶流的世家。
怎么会同意?
尤其在顾太傅见到了他之后,愣了许久,回去就把顾孟鸢禁足了。
顾孟鸢写了一封信就同霍流玉走了。
而他在京城露面之后,突然就开始被人追杀,他逼不得已也回了龙城。
那时才从杀手的口中知道,他是皇帝的私生子。
那张脸在京城出现,被人留意了。
那一路,顾孟鸢和霍流玉浓情蜜意。
顾家却是出了断绝关系的声明,声称顾家小女顾孟鸢突发急症,已然身死。
后来,顾家和霍家就再也没有来往过。
顾太傅啊顾太傅,那次才是一只老狐狸。
祁定国想要发作都找不到借口,当年虽然他不认顾孟鸢,可是也没有少伸出援手。
他初初回京,初初登临地位,都有顾太傅在稳定朝廷。
这份恩情,他不能不记得。
然后,顾太傅急流勇退,淡出官场,就连两个儿子也都外派小官。
世人都道顾家没落了,好好的一局棋被毁了。
若是借着霍家,顾家绝对是京城第一家族,就是定国公府都要往后退一退。
可是祁定国知道,顾太傅是为了顾家满门。
他懂,顾太傅也懂,大家不过是心照不宣。
算是他对顾孟鸢和霍流玉最后的情分。
祁定国起身,转身走入后面的寝殿,开了墙壁上的暗门,进入一个小房间。
那房间的墙上挂着几张画像。
同一个人,不同的姿态,马上,花下,笑着的,皱眉的……
祁定国定定的盯着看着,嘴角带着笑容,人也似乎陷入了某种美好的梦境里。
“皇后娘娘,圣上歇息了!”外面骤然传来小太监有些着急的声音。
祁定国眉头一皱,笑意瞬间收敛。
他走出来,关上门,转身脱鞋上了软榻。
目光却是盯着闯进来的景墨雪。
“皇后是越来越没有规矩了。”祁定国的声音有点冷,就连神色也称不上好看。
明黄的帐幔, 明黄绣金龙的锦被簇拥下,祁定国一身明黄的睡袍。
显然是准备入睡了。
景墨雪敷衍的行了个礼:“圣上不是没睡吗?”
这话听着像是饱含怨气。
她的目光落在祁定国的腿上,上面御医缠着的布带早就没有了。
“圣上的腿好了?”
祁定国没有说话,只是眉眼森森的盯着景墨雪。
景墨雪却是莞尔一笑,转了个身子,在祁定国对面的椅子上的坐下。
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手里端着茶杯,盯着里面茶水,骤然笑了一声:“倒是好茶水!”
继而又抬头,言笑晏晏的看着祁定国:“圣上闲暇时还是进一进后宫吧,虽然年岁不小了,但是一连几个月不去也不是那么回事。后妃多有抱怨,臣妾也是难做。”
祁定国只是定定的看着景墨雪,没有说话。
景墨雪却是盯着刚刚祁定国开门的那面墙,似乎从那里能够看出一朵花来。
祁定国的神情越发的森冷。
景墨雪却是笑了,笑容里似乎带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带。
“圣上且歇息吧,臣妾就不打扰了。”
一边款款起身,一边又细心叮嘱:“虽然前朝事多,圣上也要注意龙体。”
一边又让嬷嬷把食盒拿进来:“臣妾炖了汤,圣上喝一点。助眠的。”
话说完,人又像是一阵风一样的走了。
门开了又关上,脚步声远去。
四周重新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祁定国起身,打开食盒,看着里面的莲子汤。
莲子应该是最新摘下的莲蓬剥出来的,闻着就有清甜之气。
莲子和百合的白,红枣的暗红,枸杞的鲜红,盛在白玉碗里,看着就赏心悦目。
但是不管多么的赏心悦目,他都只是看了看,就盖上了。
的确是养心安神!
他摩挲着食盒上的纹路,静默良久。
景墨雪在他的面前似乎是越来越放肆了。
不对,她是从一开始就是居高临下的姿态。
定国公前朝是定远伯。
那时,他不过是个被追杀的籍籍无名的私生子。
后来他和霍流玉势如破竹,定远伯主动投诚,说要说服京城的世家。
诚意就是,景墨雪嫁给他!
景墨雪嫁给他,呵呵,景墨雪嫁给他!
祁定国沉沉笑了。
声音黯哑,在这寂静的夜里,听起来格外的渗人。
景墨雪静静的走在空荡荡的宫道上,此时,她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
她身边的嬷嬷搀着她,小声劝慰:“娘娘,那些话……”
那些话不该说啊,让他们夫妻之间越来越生分了。
景墨雪苦笑一下:“说或者不说,也没什么差别。他的心,本宫从来没有摸透。”
或者说,摸的透或者摸不透,都不重要。
因为,比不过。
“娘娘,老夫人递了帖子,明日要入宫。”
景墨雪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又缓缓往前走。
“那就好好招待吧,顺便去东宫让太子妃和小皇孙都来。热闹热闹。”
“可是……”那嬷嬷想要说什么,终究是叹了口气,什么都没有说。
“若是二公主要出宫,不用拦着。”景墨雪别有深意的冷笑一声。
那嬷嬷点头,一路再无话。
后宫一片死寂,似乎就连虫子都不来这个地方。
可是,就这么一个地方,有人却是削尖了脑袋要进来。
比如,当初的她。
被父兄塞了进来,她的意愿从来不重要,家族门楣才重要。
这才是女孩子唯一的用处。
那个肆意如同阳光的女孩却是不用,她可以满天下跑。
她父亲说不认她,但是她遇到难处,仍旧会偷偷伸出援手。
看遍世间繁华,江南巷陌,草原斜阳,金戈铁马,也曾是她的梦想。
这深宫里,一岁一岁,终究是磨灭了她所有的棱角。
不知道哪个宫宇里,琴声隐隐。
景墨雪停住脚步,转而走向御花园荷塘的凉亭。
“温一壶酒来。”她轻声吩咐。
如此良辰,当不负丝竹不负星月。
那嬷嬷叹口气,亲自去准备。
景墨雪静静的坐着,风幽幽而来,空气中都是荷花的幽香。
她不禁想,真是白瞎了那一碗百合莲子羹。
“娘娘,公主给了霍惊霜一个包裹,给风临暗的。”
一名宫女快步过来,低声说道。
景墨雪挑了挑眉,唇角勾着嘲讽的笑容:“越发的愚蠢了。”
风临暗是祁定国最锋利的一把刀,不会让祁明舞沾染的。
“京城各家公子也开始查看吧!”
皇家的子女,真的以为有那种自己做主的幸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