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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在夕的【魇】里,湛月用了整整三天的时间才解决这一次事件,但在现实里,时间仅仅过去了半个小时。

夕微皱着眉头,透过纸窗上的那一个破洞,看向外面那墨色的场景。

虽然随着夕的清醒,那道墨水瀑布已经归于虚无,但瀑布造成的影响却不会随之消失,现在的话,整个灰齐山和苦潭江都是整整齐齐的黑色。

似乎是因为它们散发出来的墨香味过于浓郁,以至于让一直与墨水和画彩相伴的夕也是捂住了鼻子,啧了一声。

“这可都是你闯的祸哦~”

年的脑袋突然从旁边窜出来,挡住了夕的视线。

她的脸上挂着一抹幸灾乐祸的笑。

夕冷哼一声。

“不过尔尔,我可墨泼这山河,自然也可以随心收回。”

她微微仰起脸,露出她白皙修长的脖颈。

年微微歪了歪头,似乎由于夕能说出这种自信的话而感到一缕不可思议,她的目光很快就挪到了站在一旁的湛月身上。

湛月看着她眼眸中的疑惑和好奇,脸色平淡地把脑袋撇到一边去。

——关于夕如何【成长】这一点,他不想说。

毕竟,当时说的话也是有些过于中二了,现在要是平白无故说出来,怪不好意思的。

夕撑着地板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她陷入【魇】的时候,岁相的力量会自动在她身周形成保护的【障壁】——虽然这不是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是为下一步的【岁相幻象】爆发做铺垫——这就是湛月和年会在来到离她一定距离的地方时会被拉入画中的原因。

——这也是外面这些暴走力量将画景呈现为现实的原因。

既然是暴走的力量,要收回可不容易,而且,即使把藏在这些墨水中的,属于巨兽的力量收回,这些墨水已经造成的影响也不能再消除了。

反正年估计自己应该是难得做得到这种事的,不过,她早在几百年前就不会再有这种困扰了——以她乐观积极的心态,要发生【魇】和让属于【岁】的怨气化作【岁相幻象】可不容易。

不过,年也不是那种因为自己做不到,就会随便认为别人也做不到的人。

夕的实力总体上和她相当,但二者的巨兽权能方向并不相同,无疑,夕的【神笔马良】在“更改现实”这一方面比年的【天地烘炉】要强上不少。

夕捂着还有些生疼的额头,伸手取下挂在墙壁上的红色剑刃。

“呼……”

她长出了口气。

房屋兀地融化,化作一滩滩飘悬在半空的墨水,而站在里面的三人则是被墨水托着,平缓地落到了山地上。

夕闭着眼,高举着手上的剑。

“嗡……”

随着一股难言的波动传过,湛月明显感知到了那来自眼前之人的压迫。

那是调用巨大能量时,难以掩饰,难以控制的,不可避免的,会让人本能产生危险感的压迫。

“《墨染半壁山》之后,大地将迎来另一幅画像,”夕的声音不带一丝波动,她只是将手上的剑猛地往下一划,“《碧水白山图》。”

“咕噜咕噜。”这是山脚下沸腾的苦谭江的声音。

“轰隆轰隆。”这是江水上颤动的灰齐山的声音。

湛月默默站在夕背后,看着无尽的墨水被夕收拢在她剑尖,又被她化作各色的画彩,落在整座山峰和山脚下的苦谭江中。

黑色的不断向上攀升,又化作彩色的不断落下,大地仿佛化作画布,被夕这位手艺高超的画家肆意更改。

这是奇观,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看见一回的奇观。

——————————————

轰鸣声渐渐停歇。

夕的身子晃了晃,整个人再也坚持不住,脚下生软,往后倒去。

一只手臂托住了她。

夕看着抱着她肩头的那只手,那只带着红色花纹的手。

“可恶……”

她极其小声地嘀咕了一句,便干脆地晕了过去。

托着夕的年并没有听见夕晕倒前的那句嘀咕,见到夕晕了过去,她不由叹了口气,随后转过头,看向湛月。

“湛月,拿张被子,这妮子,又逞强。”

湛月听话地从自己从业身上拿到的那枚空间戒指中摸出一张干净的被子。

虽然说湛月和年两个人实际上不需要这些生活物资,也能在大炎随处乱跑,但,能有舒适的生活环境,谁又会拒绝呢?

所以,湛月的空间戒指里,除了业之前存在里面的东西之外,全都塞满了生活物资——被子什么的,也在其中。

湛月选了个干净点的大石头,把被子铺在上面,而后,年便小心翼翼地把夕平放在上面。

看着夕略显苍白的脸色,年不由有些后悔。

她也许不该幸灾乐祸的,这样夕这家伙也不至于逞强。

不过……

“夕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消耗过大了而已,睡醒了就好了。”

湛月在大石头的边边上坐下,两条小腿悬空。

他望向远处地平线上正缓缓下落的太阳。

阳光照射在已然恢复正常的苦谭江上,带起一片波光粼粼。

在湛月的注视下,一条小鱼跃出水面,而后又在重力的作用下落下,溅起一点水花。

“知府那边,也就算完成了吧?”

虽然是疑问句,但语气却相当肯定呢。

湛月抬眼看向走到他身边,叉着腰站着的年。

年的脸上带着一抹纯粹而真挚的笑意,似乎是因为眼前这生机勃勃的景象而感到喜悦。

“嗯,完成了呢。”

湛月点点头。

一缕山间的微风吹起他的发梢。

————————————————

远处。

一道头戴斗笠,身披黑色风衣的人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刚刚奇迹发生的地方,久久未能动弹。

“……岁。”

悦耳如银铃作响的声音从这个人口中传来。

湛师练微微抬起斗笠,看向灰齐山的目光渐渐变得复杂。

她本来是想着去看看的,看看这勾吴人口中的墨灾,顺便看看自己能不能解决了——但还没走到呢,那一幕天地做画布,权能做画笔的奇观就活生生上演在她眼前。

湛师练压下斗笠,阴影遮挡住她的面容。

没想到岁相家的老十一自己醒了过来呢,而且……这般声势浩大的动作——实力又有所精进吧。

看来没有她出马的余地了,也好,她本就不愿意抛头露面,就此离开吧。

太阳彻底消失,只余下一抹最后的余晖。

“嘎——嘎——”

山林间传来阴森的鸣叫,也说不清是什么动物。

湛师练转身,背对着灰齐山,就像她一步一步走过来一般, 一步一步远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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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

夕冷着脸,把湛月和年一人一脚踢出了自家家门,随后冷漠无情地“砰”地一下关住了门。

“我家里容不下你们两尊大佛,还请你们快去祸祸别人去。”

门里传来夕的声音。

年撇了撇嘴,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自己屁股。

“小气鬼,不就是在你做饭的时候偷偷往菜里加了点辣椒嘛,至于这么生气吗?”

湛月抽了抽嘴角。

他觉得可能“点”并不能形容年往菜里加的辣椒的份量。

夕极其不喜欢吃辣,也不喜欢热闹,不过,也许是看在年,又或是湛月的面子上,之前几天,年在她家里“捣乱”她都忍了下来,这回总算是忍无可忍了。

湛月叹了口气。

“有时候真搞不明白你们姐妹之间的相处方式。”

明明年心里很在乎夕,夕心里也装着年这个大大咧咧的姐姐,但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会互相看不顺眼,甚至如果湛月不在场的话,还有可能打起来。

不过,这样也算是关系好的一种体现……吧?

年哼了一声,自然地拉起湛月的手腕。

“不管她了,我们去找大哥令姐玩去。”

湛月另一只没有被她抓住的手拍在湛月他自己额头上。

湛月无奈叹了口气。

“我说,好歹得好好告个别吧?”

“哼,”年又哼了一声,不过,她还是转过头,看向夕重新画出来的小屋,“臭画画的,我们走了!下一回见面的时候,希望你不要再自己一个人哭鼻子了!”

湛月听到她毫不客气,满是嘲笑的话,无奈又叹了口气。

夕没有回应——或者说,她选择了冷暴力。

年转过头去,拉着湛月大步流星地往山下走。

湛月哭笑不得地被年拉着往山下跑。

在就要离开能被夕看见的最后一点范围的时候,湛月还是回头看了一眼。

一道青色的身影静静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他们。

——或者说他。

夕察觉到湛月的视线,脸上露出一个从未在年面前显露过的温柔微笑,她微微举起手,挥了挥。

湛月愣了愣。

“走啦走啦,还舍不得?”

年的话让湛月回过神来,再看时,那道极美的微笑已然随着它主人身影的消失而不见了踪影。

————————————————

湛师练沉默地看着眼前极其眼熟的山峰。

这是她这十一天以来,不知道第多少回见到这座山峰。

麻烦了啊……

湛师练苦恼地搓了搓自己的脸。

面对着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就要告罄的情况,湛师练不得不考虑起自己应该怎么摆脱迷路的困境,走出这深山老林。

来的时候,倒是没迷路——毕竟目的地很显目,半座大山都是黑色的,太显眼不过了。

但是,要离开的时候,却在这山脉中打起了转转,即使湛师练想到了顺着苦谭江走,也没能顺利走出去。

苦谭江绕着灰齐山,在这一片山脉中绕了一大圈。

湛师练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啊……在野外走了十多天,好想洗澡,好想吃顿热饭,好想……

果然,还是得去找那个岁相寻求帮助吧?

湛师练的目光落在眼前这座灰齐山上。

——————————————

愈往山上爬,一股莫名的低压就愈发让人心中难受。

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几乎是不可能顶着这种难受的状态再坚持往上爬的,但湛师练并不是普通人。

她面色如常,脚下的步伐没有一丝变动,坚定地向上爬着。

“止步。”

一道清冷的声音在她前方响起。

夕背对着湛师练,专注地在摆在自己面前的画布上挥毫作画。

湛师练听话地停下脚步,默默地站在原地,看着夕作画。

没过多久,似乎是画作完成了一个阶段了,夕放下手中的画笔,转过身来,看向湛师练。

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湛师练却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疏远和厌恶。

‘我做了什么让她不高兴的事吗?’

湛师练心中飞速闪过一道想法,但还没等她细想,夕便开口了。

“炎师练,你找我作甚?”

夕认得湛师练——她当然认得,虽然她,还有其他十一个兄弟姐妹都没参与过大炎的【春秋围猎】,但湛师练这个在后来锲而不舍在大炎追寻湛月步伐的家伙,他们都熟悉。

夕对湛师练的看法由于一些不能明说的原因相当不好,不过,即使如此,夕也只是对这个女人比其他人都冷淡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更过分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湛师练也只是隐隐约约感知到夕的态度不太对劲,但想到夕对陌生人一直都冷冷淡淡的,也就释怀了。

湛师练掀开自己斗笠,露出其下那张极具东方美人特色美感的脸。

她脸上挂上一抹不好意思的笑。

“这个,说来惭愧,先前,由于一些原因,到了灰齐山附近……结果要回去的时候,迷路了,这个……”

湛师练双手合十,拜了拜。

“拜托拜托,大画家,帮帮忙。”

夕听到她的话,明显愣了一下。

紧接着,她没忍住笑了一下,但很快就又绷住了,冷着脸。

“这样啊……”

她随手在空气中挥了几下画笔,一张地图便凭空出现在她手上,而后,她随手把这张新鲜出炉的地图抛给了湛师练。

“拿去,别来烦我。”

夕摆了摆手,做出一副要送客的模样,转过头去。

湛师练一喜。

“多谢多谢。”

她打开地图,看了一眼,而后,最后看了一眼夕。

视线落在夕——以及她身前那张画布上。

湛师练愣了一下。

那是一张画着湛月的画。

与湛师练印象中的湛月不同,夕画上的湛月白发红瞳,配剑也变成了普通的剑,不是那两把极具标识性的源石剑。

在画上,湛月向以“鸭子坐”的姿态坐在地上的夕伸出了手,脸上的表情极尽温柔。

‘是他啊。’

‘他来过这里啊。’

‘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但,他还是他啊。’

“咕噜。”

湛师练无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她感到口干舌燥,她感到喜悦,她感到——

——解脱就在眼前。

她也许自己都没察觉到,自己眸中,闪烁着何种明亮的色彩,脸上又显露着何种的悲伤。

——————————————

湛月和年懒懒散散地晒着太阳,坐在勾吴知府为了感谢他们而送给他们的“轻舟”上。

不过,年是坐在湛月大腿上,以一种极其亲密的姿态,半坐半躺地缩在湛月怀里。

轻舟开得不快,江上也没有什么风浪,整个船体不断轻微地晃动着,仿佛摇篮一般,给人带来一种静谧的感觉。

“哈呼~”

年打了个哈欠。

湛月也被她勾起了一抹困意,他抱在年腰间的手微微放松。

嗅着鼻间萦绕的清香,湛月眼皮子微微向下耷拉。

“哗——”

耳边传来另一艘船划过水面的声音。

“哗——”

越来越近了。

“哗——”

湛月和年齐齐抬起自己微闭着的眼,看向“轻舟”后方,毫不减速向他们冲过来的船。

“前面的狗男女听着!”

船只不大,但比“轻舟”至少要大上一圈,而这船只的甲板上,此刻正站着一个浑身上下穿皮带貂的匪寇——他还拿了个喇叭。

匪寇看见湛月松开了抱着年的手,两人齐齐站了起来,他咧嘴笑了起来。

“老子最看不惯的就是你们这种狗男女,今天算你们运气不好……”

“烧了吧,这种货色,我懒得洗剑。”

湛月失去了兴趣,不再看这个无知的家伙。

年白了湛月一眼。

“喂,我也懒得搭理这种家伙啊。”

“烧了总比我清理血迹来的轻松吧?”

湛月环抱双臂,以一种理所当然的口吻说道。

虽然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但匪寇还是被湛月和年的无视态度给激怒了,他瞪大了眼睛,张开嘴巴,粗鄙的喝骂声几乎就要脱口而出——

——一道赤黄色的火焰凭空在他身上燃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热知识:烧死,在所有死法中,也算得上是数一数二痛苦的死法了。

年似乎不忍心听到惨叫,她打了个响指,无数火焰便咆哮着,一口将跟在“轻舟”后头的船只吞没,连带着那个匪寇和他甚至面都没露的小弟们。

“呼哈~”

年缩回湛月怀里,打了个哈欠。

她蹭了蹭,试图找回刚刚那个舒适的位置。

——————————————

湛师练开着船,一双眸子迅速在江面上搜索着,试图找到湛月的身影。

不会错的。

在看到那幅画之后,湛师练很快就感知到了湛月的残留在夕家里的气息。

不会错的。

以她被扭曲后的源石技艺为证,不会错的。

除了湛月,没有任何时间系的术士能仅仅凭靠留下来的一缕微薄到忽略不计的气息让她感到畏惧和臣服。

一定是他,他才来过灰齐山,就在这几天。

湛月……

一艘焦黑的船只映入湛师练眼帘。

点点火焰仍然在船只上燃烧着,在河上燃烧着,噼啪作响。

火焰?

湛师练脑海中闪过湛月会的通用术法,但那里面似乎没有火系的影子。

不是他么……

湛师练颓然地叹了口气,开着船掠过那缓缓沉入水中的船,向前开着。

——直到遇到一个分叉口。

湛师练站在船头,皱着眉头思考着。

左边,是去往西北,玉门等城市的方向,不过,这段水路很快就会走到尽头,而后就不得不换乘陆地上的交通方式。

右边则是去往京城的方向,很多南方的人赶京就是走的这一条水路。

——夕给的地图上是这么写的。

京城……

湛师练犹豫了下。

最近的话,天师府好像有大动作要在京城搞,连驻扎各地的天师都调回去了,湛月的话……比起去西北,果然还是天师府更吸引他吧?

想到这里,湛师练不再犹豫,果断地将船只的方向拨向右边。

——而就在半个小时之前,湛月和年迷迷糊糊打着瞌睡,让轻舟往左边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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