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宜瞪他一眼，耳尖微红没有说话。
江离倒也不恼，只是唇角挂着笑，看着她微红的耳尖。
真是看不出来，她还这么容易脸红。
沈云絮方才妹夫那两个字说得不错。
他是很喜欢。
沈云絮没太注意江离和沈清宜这边的小插曲，反倒是看着沈玉堂，和自己这位二哥据理力争。
“二哥，你方才说女子议论朝政会被说不成样子。可是女子本该是什么样子的？”
她看着沈玉堂，一字一句慢慢问。
她清凌凌地站在雪色下，目光清寒如白雪，甚至衣角似乎都染上了冬日腊梅的清香。
她唇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抬眼看着纷纷扬扬的白雪。
像是跨越千年在和某个时空里的某个人对话。
沈云絮的声音很轻，就像一片雪花，被风吹着落在雪地上，又很快消融在一片冰雪里，“没有人规定女子就不可以文武兼修，只能在家弹琴绣花相夫教子。”
“女子可以对文治武功感兴趣从而可以去学，也可以在家相夫教子做一个贤妻良母，但是不能剥夺了她喜欢文治武功的权利，只让她相夫教子。”
沈云絮身子清瘦，声音也很轻。
但眼下她的声音像是带着什么振聋发聩的力量，就算在此刻被冰雪所裹挟消融在了风里。
等到凛冬散去雪融草青之时，春风会将她这句话吹得很远，会隔着千百年的时间吹到某个时空。
原本沈云絮也不会想到这一些。
只是前段时间沈玉婉看话本子时非说某个时兴的话本子好看，闺中女儿人手一本，各家姑娘见面聚会之时都会谈论这话本子里的情节。
沈玉婉怕她到时候接不上她们之间的谈话，愣是塞了一本给她，还叮嘱让她一定要记得看，免得别人谈论的热火朝天时她只能干巴巴地瞪着眼丢了沈家的人。
沈云絮闲来无事之时倒也随便翻了翻。
她看到那位姓许的书生救了一只鹿时，差点没一个白眼翻过去。
她那时心里还吐槽这样俗气的故事也值得闺中女儿争先翻阅么？.qqxsnew
这都是穷书生一想出来的东西，就想着哪天自己进京赶考时，也能遇见一个钟灵毓秀的妖精，成就一段露水情缘。
若是那书里那些善良的妖精能助他金榜题名，那就再好不过了。
沈云絮当初十分的不理解。
心想男子臆想出来的东西女子跟着凑什么热闹。
沈云絮当初秉承着‘我倒要看看你还能编出多少离谱又俗套的臆想情节’的心态继续往下翻看，没想到后续的剧情直接转了个大大的弯。
开头时怎么看都是主角的许书生，被自己同窗害死了。
是真死了，死的透透的，压根没有被救的那只小鹿变成一个姑娘帮他还阳的情节。
反到是附身在小鹿身上的姑娘借着许书生的尸体来了一出借尸还魂。
自此以后，这位姑娘就借着许公子的身体，开始考取功名入主朝堂，开启了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女儿家看这个话本子，是看姑娘借着许公子的身体替自己家族复仇。
男子则看她斗奸臣，看她拯救天下百姓于水深火热之中。
书里许公子，准确的来说是许姑娘那些治国之策，倒也不是写话本子的人纯瞎编，是真有可取之处。
有人试着把话本子里的情节与本朝发生过的一些事结合起来分析再取其精华随机应变，发现当初困扰了君王百姓许久，给东楚造成各过无法抹去伤害的一些天灾人祸，居然真的在当时其实是有更好的解决方法的。
女子看书里角色快意恩仇为蒙冤受屈的家族沉冤得雪。
男子看书里角色在朝堂翻云覆雨与对里面的人你来我往的算计却又惺惺相惜。
顺便再偷学人家的治国之策。
沈云絮却透过字里行间的一些隐晦的东西，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这书是直接以女子身份名利双收，想来会得到一大堆人的嗤之以鼻。
甚至这种书都不会在东楚上流传。
可是那姑娘是附身在姓许的书生身上，灵魂虽是女子，却是在借着男子的身份做事。
这样那种冲击，那种扑面而来的大逆不道的感觉便被吹散了不少。
加上这书里的内容确实有用。
主角身为男子其实灵魂是女子这一点，也就不那么被人在意了。
可是凭什么她不能以女子的身份替家族洗清冤屈。
人常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更用妇人之见来嘲讽女子。
甚至若有男子如女子一般善良宽和，还会被嘲讽跟个姑娘家一样，以后定然不会有大出息。
可书里的那个姑娘，不照样还是女子的身份？
她是姑娘，而那些站在她对立面的位高权重的大奸臣是男子。
姑娘对上权臣，不照样打得有来有回？
沈云絮起先看那话本子时，是为了消遣，只当闲来无事时翻阅一看图一乐。
可逐渐的，她倒是陷入了沉思。
逐渐感觉自己脑海中似乎蒙了一层雾，而那层雾，逐渐正在被拨开。
世人常说女子头发长见识短，用妇人之仁作嘲讽人时会说的话。
可是沈云絮现在却觉得，不是这样的。
不是女子短视。
而是她们没有可以高瞻远瞩的机会。
倘若给她们机会，让她们如男子一样可以入主朝堂，可以奔赴战场，世人还会用这样的话语来嘲讽女子么？
沈云絮想到沈清宜当初手里拿着长刀大杀四方的场面，慢慢地笑了。
只怕……还真不一定！
她这样想着，就慢慢看向沈玉堂，慢慢地笑了，“二哥，做人可不能太迂腐，我瞧清宜现在就好得很，而女子，也不该只局限于后宅里。”
“阿絮！”秦淑娴听得心惊肉跳，赶紧截断了女儿的话头。
见鬼了真的是。
阿絮刚回来也不这样啊，这才几个月，怎的还说出了这样吓人的话？
秦淑娴视线似有若无地从江离身上瞧瞧掠过。
她心想果然人还是得少跟江离这样大逆不道胆大妄为的人接触。
实在是太可怕了！
沈清宜嫁过来才三天，跟着江离议论朝政，跟着江离管崇文帝叫皇帝老儿。
沈云絮更可怕，连女子该跟男子一样有入主朝堂建功立业的话都说出来了。
也幸好这里是燕王府，没有哪个不怕死的人敢在江离的府上安插眼线。
若是在别的地方，沈云絮这话若是传了出去，沈家人都得好好喝一壶。
虽不至于被治罪，毕竟律令上其实也没写姑娘家不能做这种事。
但是被口诛笔伐肯定是少不了的。
江离这个人啊，还真是不能接触，沈云絮这才在这里站了多久，她统共都没跟江离说上几句话，这就被影响成这样了。
那沈清宜日后会被江离带成什么样啊！
秦淑娴不免担忧起自己女儿日后的性子来。
她把沈云絮的转变归咎于被江离传染了。
更担心要与江离朝夕相处的小女儿的以后。
秦淑娴却不知道，真正看起来老实巴交没有沈云絮可怕的沈清宜，才是造成沈云絮说出这样可怕言论的罪魁祸首。
至于江离，就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背锅的人选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