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请问您是……”
王振东不由得一愣，转过身来。
“回答我的问题，到底是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中国该选择哪条道路，你说明白些!”
中年男子虽然语气平缓，但王振东却能听得出来，他在努力地压抑着自己的愤怒。
或许，这愤怒就是对自己而发。
“市场经济为主，计划经济为辅，这就是学生的观点。”
虽不知眼前的中年男子为何人，但其人能谈到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应该是位知识分子。再加上他在大学校园里出入，应该是学校里的师者了。
伟人马上就要在南巡讲话中明确表示，改革开放是发展经济的基本方针，怎么在这全国数一数二的顶尖学府，还有人对计划经济还是市场经济模糊不清？
王振东的话，并没有得到中年男子的丝许赞同，反而让他的怒火攻心。
一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学生，乳臭未干，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言不惭什么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他或许连市场经济是什么也不知道吧。
“你还是含糊其辞，没说出你的观点。你知道什么是市场经济吗，什么都不懂，就敢招摇过市，大放厥词，真是可恶至极!”
中年男子的话，还有周围室友困惑的目光，还有涌进来的一群学生轻蔑的目光，让王振东不由自主脱口而出。
“你在这里大谈计划经济，你试着天天吃不饱饭吗? 你见过一家人只有一条裤子穿吗? 你知道多少人老百姓看不起病只能等死吗？你在这里大谈计划经济，对特区经济发展的成功避而不见，你到底在坚持什么，民不聊生吗?”
一时间，王振东想起了历史上那个大名鼎鼎的“何不食肉糜”的故事来。
中年男子脸上一红，眼睛一瞪，却是毫不退缩，冷冷回道。
“我看你“左”倾的厉害! 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发展市场经济只能本末倒置，人人追求财富和享乐，价值观扭曲，道德沦丧，生活堕落腐化，要这样的富裕有何用?”
宿舍中的新旧学生们都是目瞪口呆，这位中年男子显然是位解惑授业的师长，只是入校第一天，他就如此痛斥一个年轻的新生，是不是有些太过认真？
王振东可不是十几二十岁的菜鸟，他可是有混迹官场十余年的经历，中年男子的话语，并没有真正激怒他。
相反，他还从内心里欣赏这样的男人。不是每个名牌高校的师者，都能坚持布鞋在脚，两袖清风。
砖家叫兽，已经成为后世的笑柄了。
“这位先生，如今的世界经济，已经是环球经济，中国要发展，离不开世界。单边的固步自封，只能使中国经济更加落后。社会主义的最终目的，是百姓共同富裕，安居乐业，各得其所。”
王振东思考了片刻，这才继续说道:
“中国人口众多，劳动力资源丰富，但是中国科技落后，不要说航空母舰，连辆性能良好的汽车也造不出来。中国要实现现代化，需要世界先进的技术，世界则是需要中国巨大的市场、廉价的劳动力，以及广博的资源。”
他盯着中年男子，继续道:“中国需要欧美发达国家的技术，欧美需要中国的市场和廉价的劳动力资源，双方互取所需，只有这样，中国的经济才能和全球接轨。至于改革开放中出现的问题，那就需要我们大家共同努力，一起解决了。”
“夸夸其谈，哗众取宠!”
中年男子满脸不屑，语气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计划经济是社会主义特色，搞市场经济，那是欧美资本主义的特性，就会导致资产阶级自由化思潮在国内泛滥。你要记住，我们是社会主义，不是资本主义!”
王振东也是冷笑一声，毫不退让。
“社会主义不是让百姓过苦日子穷日子，没钱上学，没钱看病。社会主义的核心，是让百姓过上好日子，民富国强!”
他看着眼前的这位师长，语重心长。
“师长，你应该庆幸，随着日本和欧洲整体国家的崛起，米帝的目光放在了他们身上，这是国家富强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如果谁错过了，谁就是历史和民族的罪人!”
“骇人听闻!危言耸听!中华建国40年，西方列强的坚船利炮也没有打进来。你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国家就变得弱不禁风。真是荒唐!”
“时代已经不同，如今是人才的时代，更是技术的时代，没有核心技术，就会任人宰割! 中国要强大，需要的是人才，需要的是技术。闭门造车，闭关锁国，就会像满清一样，丧权辱国，民不聊生，只会被世界遗弃!”
二人你来我往，交锋激烈，但却没有粗言秽语，宿舍门口很快聚集起了一大堆的人群。
周玲和徐丽丽等了半天，不见王振东两人下来，便上宿舍楼来寻找，却刚好看到了王振东与中年男子在宿舍里面争论的一幕。
“巧舌如簧！你是拿我中华与满清相比了？”
师长唾液横飞，眼中的怒气更盛。
“师长，你不要偷换概念，我说的是满清的闭关锁国带来的危害。”
“偷换概念？难道说，中国离了欧米，就发展不了经济吗？计划经济，就提高不了经济发展吗？”
“师长，改革开放势在必行，中国要融入国际经济体系，已是必然。随着经济发展，市场扩大，百姓生活改善，计划经济已经提供不了市场和百姓所需，这是市场所需，只有市场经济才能达到。”
王振东继续陈述着后世人人都知道的观点，宛如政坛新星，侃侃而谈。
“我们要推行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使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相结合，更加灵活和有效地发展经济。政府制订和通过法律法规来为经济发展保驾护航，并不是说完全否定计划经济。”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王振东口干舌燥，想要找瓶矿泉水，却发现并不现实。
宿舍角落里的暖瓶，那里面的水应该不是很凉快。
中年男子语气更加严厉，不依不饶，脸色也变的铁青。
“中国是社会主义国家，当然应该执行计划经济。市场经济从根子上就是否定社会主义，走资本主义道路。同学，你还年轻，不知道市场经济的害处。沉下心来，几年以后，你自然会知道!”
“闭门造车，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让民族复兴? 以市场换技术，以时间换空间，大好机遇若是舍弃，你我都是历史的罪人!”
王振东冷声驳斥，针锋相对。
“半导体材料是我们的短板，硅的纯度便是问题之一；航空母舰造不出来，除了钢材质量不行，就是没钱；航空发动机，我们用的是别国的产品进行组装；还有高精密机床加工设备等等。要是不改革开放，这些技术问题解决不了，便会被西方列强一直压制。帝国主义亡我之心不死，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采取“拿来主义”，师夷之长技以制夷!”
“危言耸听! 东欧剧变，苏联动荡不安，便是自由市场经济下的恶果，难道我们还要一错再错，重蹈覆辙吗？”
中年男子情绪激动了起来，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
想他堂堂最高学府的经济学教授，国内经济领域的泰斗，却说服不了一个乳臭未干的菜鸟，面子上实在是过不去。
教授勃然大怒，言辞犀利，王振东也是不遑多让，据理力争。
“这位师长，苏联动荡不安，正是因为在经济发展上。苏联计划经济体制一统天下，经济结构严重失衡，片面发展重工业尤其是国防工业，收入分配长期搞平均主义，使得人民生活改善十分缓慢。苏联各国要崛起，改革开放才是唯……”
“一派胡言! 一派胡言!”
中年男子打断了王振东，厉声吼了起来。
“你叫什么？哪一级的学生？”
“学生是91 级经济学院的新生，王振东。”
王振东不由得一惊，这位师长，不会来个雷霆之怒，大笔一挥，把自己开除了吧？
燕大不至于以言获罪吧？
王振东额头冒汗，赶紧让自己针锋相对的观点，尽量委婉一些。
说实话，他有些怂了。
“老师，改革开放就是摸着石头过河，谁也不知道水深水浅。但是如果不过河，就是坐以待毙。这是我个人的一些观点，还望老师不要……”
“够了!够了!”
王振东的话，让中年男子脸色铁青，他不等王振东说完，便打断了王振东，气冲冲出门而去。
涌进来的高年级学生，纷纷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离去，宿舍门口的人群一哄而散，徐丽丽和周玲才得以溜了进来。
王振东摇头苦笑，无可奈何。
看来，自己没有说服这位师长，反而触怒了对方。
韩波摇头道:“这位师长，也不知是何方神圣，咱们刚进学校，就是一百杀威棒!”
周玲冷冷一笑，轻声道:“这是经济学院的泰斗方为民教授，全国有名的计划经济专家。你第一天报道就得罪了他，以后可有苦日子过了!”
王振东心里一惊，暗暗后悔自己的鲁莽，争什么口舌之利，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妥妥的一枚菜鸟，还理直气壮，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
“王振东，不用担心。方教授是谦谦君子，不会和你一般见识，还是先吃饭去吧。”
看王振东似乎有些担心，徐丽丽假装不以为然，宽慰着王振东。
这个 91 级的新生， 刚展示完自己的吉他弹唱技巧，又开始了自己的经济专题讲座。无论是从文艺上还是到学术上，都让两位前辈下不了台。
真不知道，他身上到底藏着多少东西?
“我倒不在乎这个。”
王振东站了起来，挠了挠头道:“学识上本来就是百花齐放，各抒己见。这样两袖清风，认真执着的智者，已经不多见了。”
韩波和徐丽丽面面相觑，各自撇了撇嘴。
王振东身上，没有新生的拘谨，其身上表现出来的自信和博学，出乎意料。
难道他真是无知者无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