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承宗说话的时候,眼风不断往冯氏脸上飞,并不像以前在人前对冯氏冷淡漠然的态度。
冯氏脸色淡然,连眼角都不扫周承宗一下。
盛思颜见了大奇,暗忖几天不见,自己的公公婆婆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周承宗又提到盛七爷,冯氏才回头看了他一眼,眉梢轻挑,眸色沉沉,道:“盛国公正经是圣上的御医,以前的盛老爷子,那是只给先帝一个人瞧病的。依我看,一般人还是不要去打扰他了。如今这位盛国公性子和善,又好说话,就算是阿猫阿狗请他去诊治,他只要有空,都会去的。有些人见有空子可钻,就习惯占人便宜,有病没病也要盛国公跑一遭。——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动辄要请盛国公来治病,不怕有些人看在眼里,去圣上那儿给你上点儿眼药?”
吴三奶奶在旁边听见了,嗤笑一声,道:“看个病而已,也能去圣上那里上眼药?——大嫂,你未免也太会危言耸听了。”
“我危言耸听?”冯氏也笑了笑,“有心人只要去圣上那里说一嘴,说神将府的妾侍仆役病了,都要由盛国公诊治,这架子比宫里的贵人还要大……你说圣上会怎么想?”
周承宗微微一愣。他确实没有想这么多。他让盛国公给越姨娘治腿,纯粹是为了给盛思颜脸色看而已……
难不成,这样做是真的很不妥?
吴三奶奶也没想到这一层,但是神将府如何,她根本不在乎,只是不屑地瘪了瘪嘴,讪笑道:“大嫂啊,我跟你做了二十多年妯娌。还真没想到你这样能说会道!”
“不是我能说会道,而是我这个人一向很讲道理。讲道理,自然行得正、坐得直。也不会给人钻空子。”冯氏笑着坐下,对已经坐在上首的周老爷子、周老夫人颔首行礼。
周老爷子笑了笑,招呼大家坐下,又让婆子上菜,准备吃晚饭。
周老夫人听了冯氏的话,却浑身不自在。
她就是那种一有点头疼脑热。就要找盛国公治病的人……
盛思颜听见冯氏为自己娘家爹爹说话。心里感激得不行,忙走过去挽住冯氏的胳膊,低低地叫了声“娘!”满含孺慕地看着她。双眸莹澈,大大的泪珠在眼眶里转来转去,差一点就要掉下来了。
冯氏明白盛思颜的感受,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决定要来个狠的,一劳永逸解决这件事。
盛七爷来给盛思颜诊治,是人家父女情深。如果他主动愿意帮神将府的人治病。也是亲戚的情份。
但是那些借着让盛七爷瞧病,来让盛思颜好看的人,真是够了!
冯氏转头看向周老爷子,轻言细语地道:“老爷,您想想,我刚才说的话是不是有道理?盛七爷好说话。有时候抹不开面子。谁让他瞧病都会去。可是他到底身份不一般。他正经应该是圣上一个人的御医。咱们家有些人总是不顾身份体面,有事没事也要把人家叫来诊病。知道的,说咱们神将府的人身子虚弱。不知道的,以为咱们府上都是些胆大妄为的轻狂之人。传到圣上耳朵里,就算圣上不在乎,圣上身边的人可不是吃素的。咱们不把盛七爷放在眼里,就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这番话一说出来,盛思颜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恨不得立马给冯氏跪了!
这个高屋建瓴、义正词严!
冯氏虽然是为了维护盛思颜,但是并不直说是为了盛思颜的脸面,所以不希望神将府的人把盛七爷当一般的郎中使唤,而是把圣上拎出来打掩护。
明确指出随随便便就找盛七爷出来瞧病,那是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神将府的有些人虽然不把盛思颜放在眼里,但是有几个人敢不把圣上放在眼里!
这样一说,就连本来忿忿不平的周老夫人也萎了。她不安地看了周老爷子一眼,踌躇地问道:“不会这么严重吧?”
周老爷子白了她一眼,“不严重?不严重你就继续使唤亲家公,看看严不严重……”
虽然周老爷子不在乎圣心如何,但是同冯氏一样,他也不愿意家里人借这个由头,羞辱盛思颜。
盛思颜是他重孙的亲娘,羞辱盛思颜,其实是在羞辱他的宝贝重孙……
周承宗眯了眯眼,定定地看着冯氏。
这番见解、口齿、看问题的角度,根本就不局限在内宅,完全可以跟郑素馨一决高下了。
他以前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那……那以后我要是不舒服,可怎么办?难道就不看病了?——你们这是不想我我老婆子活吧?”周老夫人捂着胸口,很不高兴地说道。
“祖母,以前我爹没有来京城的时候,您可生过病?”盛思颜想了想,笑眯眯地问道。
“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周老夫人白了她一眼,“这还用问?人说怀个孩子傻三年,我看你啊,被这孩子拖累,不止傻三年……”
盛思颜对周老夫人的冷嘲热讽早就习惯了,依然笑眯眯地道:“哦,那以前我爹没有来京城的时候,您生病是找谁治的呢?那时候治得,为什么现在治不得了呢?”
周老夫人这才明白盛思颜问话的用意,原来是在套她的话!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以前没有盛国公,当然只好找那些庸医来诊治。现在有了盛国公,谁还愿意凑合?你说是吧?”周老夫人眯着眼睛笑了笑。
想套她的话?小妮子还是再修炼几年吧……
“是啊是啊,娘说得对!”吴三奶奶忙笑着走到周老夫人身边,挽住了周老夫人的胳膊,道:“其实啊,圣上也知道,咱们家跟盛国公府是姻亲。盛国公来咱们家,就不兴是亲戚串门?就一定是让盛国公来瞧病的?——大嫂的话还是太过了。咱们是一家人,跟盛家也是亲戚,这样太外道了却是不好。”
盛思颜眉头轻蹙。暗忖这婆媳俩还是不罢休呢,非要把自己的爹当一般的郎中使唤,一边想着要如何回应他们,却听见周怀轩已经淡淡地对周显白吩咐道:“清远堂的小厨房缺个账房先生,去,找吴国公来做账。”
“哎!”周显白笑呵呵地应了。“明儿就去!”
“什么?!——你敢!”吴三奶奶一听就炸了。“怀轩!你这是故意羞辱我是吧?!”居然敢让她爹,掌管天下钱粮、堂堂的吴国公来给清远堂小厨房做账!
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这哪里是羞辱呢?三婶的话还是太过了。咱们是一家人。跟吴家也是亲戚,这样太外道了却是不好。”盛思颜听了大乐,忍不住从冯氏身边探出头,学着吴三奶奶刚才说的话,照原样甩了出去。
论赌口齿,冯氏、盛思颜和周怀轩三个人中任何一个都能把吴三奶奶秒成渣渣,更何况如今三人联手。吴三奶奶简直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吴三奶奶被他们三人气得浑身乱颤,但是众目睽睽之下,她什么都不敢做,只得强行忍耐住,悻悻地看了他们一眼,道:“你们这是仗势欺人!”
“您不欺侮我爹爹就够了。我们哪里敢欺侮您?”盛思颜淡淡笑道。“三婶,这叫将心比心。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周怀轩走过去将她从冯氏身边拉过来,走入饭桌旁坐下,淡淡地道:“吃饭。谁再唧唧歪歪,就让她半身不遂,一辈子都让岳父治病,多有面子。”
周老夫人听了这明显的威胁之语,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她飞快地睃了周怀轩一眼,立刻打定主意再不敢叫盛七爷来治病了。
她虽然相信盛七爷的人品,但是信不过大房的几口人。若是这些人真的使坏,撺掇盛七爷给自己治个“半身不遂”,自己还怎么去为小儿子一家人撑腰?!
周老爷子笑眯眯地听他们唇枪舌战,末了拿筷子敲了敲碗,“吃饭!吃饭!吃完再说!”
盛思颜忍不住抹了把汗,以后应该不会有人敢动辄把自己的爹当郎中使唤了吧?
周怀礼忙过来打圆场,他给吴三奶奶拉开椅子,请吴三奶奶过来坐下,道:“娘,吃饭吧。”又道:“大哥、大嫂还有大伯娘说得有理,以后还是不要动辄请盛国公了。当然,如果有疑难杂症,盛国公肯定不会对咱们家的人袖手旁观的。”
周老爷子点头道:“怀礼这话说得我爱听。这才是做亲戚应有的样子。以前的事,咱们既往不咎。但是以后若是有人还和以前一样,我听见可是不依的。”
“知道了,老爷。”屋里的人忙齐声应道。
……
越姨娘听见这个消息,如同五雷轰顶,在屋里拉着周承宗哀哀地泣道:“大爷,妾身不想瘸腿啊。求求您,还是请盛国公来给妾身治一治腿吧?”
周承宗皱眉道:“会瘸腿?那个郎中不是说没事吗?”
“他开始是说没事。但是治了半个月了,还是一点起色都没有,他就改口了,说这条腿,可能会瘸……”越姨娘嘤嘤地哭。
周承宗站起来在屋里走了几步,道:“那我想想办法。”说着离开了越姨娘的院子,去外院找府里的郎中问了问越姨娘腿的情况。
这些郎中都说,那腿伤得太厉害,小腿骨被树枝钉碎了,要复原,除非有盛国公那样的国手诊治,不然真的只有瘸腿。
周承宗想来想去,还是打算去盛国公府碰碰运气。
虽然周老爷子不许他们叫盛国公来治病,但是如果盛国公主动要来,就不算违矩了吧?
可是刚出了神将府的大门,他就迎面碰见一个从宫里出来的内侍。
周承宗一愣,他认得这位内侍,乃是夏昭帝身边的内侍大总管!等闲不会离开夏昭帝身边出宫的。
“这位大人可是有事?”周承宗缓缓拱了拱手。
“神将大人,有人参了您一本,说您恣意妄行,为了妾室伤病,竟然僭越到召圣上御医盛国公为之诊治,实乃羞辱君上!——圣上召您去宫里问话。”那内侍大总管沉着脸说道。
竟然跟冯氏前几天说过的情形一模一样!
真的有人去参他们了……
周承宗笑了笑,“敢问是哪一位豪杰参了我?”
“一般人怎敢捋虎须?——当然是不畏权势的王相王大人了!”那内侍大总管对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
居然是王毅兴!
他的胆子果然不小。
周承宗微微一笑,对那内侍抬手道:“请前面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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