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缪一手端着药碗,一手又哆嗦去取针,接连扎了几针,太后却全无反应。
他忍了半晌,扔了针,伸出颤抖不停的手去探太后的颈侧,半晌之后药碗‘哐铛’一声掉落在地上,褐色的药汁泼了一地,他面若死灰的跪坐在脚榻上,声音直抖:
“太后,太后娘娘薨逝了……”
宫里顿时响起一阵悲鸣哀泣。
傅明华看到这一幕,不由眼眶发热,双手握成拳头,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宫里的人是真心的哭,太后一逝世,这里的人便要被接连发落,要么守陵,要么被贬,未来难测。
也不知有几个人,是真心哀泣太后去世的。
“去吩咐内侍,在西殿下设灶以烧热水,为太后梳洗的宫人可有备妥了?让人速去通知皇上、贵妃娘娘及容妃娘娘前来,定国公府也要派脚快的侍人前去催促。”傅明华忍了心中的感受,冷静的吩咐:“在此之前,可通知过岐王爷了?”
她这样镇定,使得一批惶恐不安的内侍、宫人们很快的平静了下来,听到她的吩咐,都忙不迭的下去照吩咐办事。
“已经通知过了。”
傅明华沉吟半晌:“既然已经通知过岐王爷,之前的信件已经不再适合了。”
说到此处,傅明华转头又去看太后那张没有人了扶持,侧着往外看的脸,她的眼睛尚未完全合拢,眼里却已经渐渐失去了光泽。
嘴唇之上有些印子,她还在等着燕骥前来,可燕骥明显已经赶不到了。
她忍住了心中的沉重,听着外头‘铛、铛、铛’的沉重撞击声响了起来。
每三次响上一轮,钟声余韵在耳,将人震得心口发堵。
宫里撞钟的次数也是有讲究的,今日撞击的次数,代表着宫中有长辈薨世。
太后去世,皇帝亦需素服举哀,辍朝五日。
内外命妇亦需朝拜,文武百官朝哺临三日。
她看着太后被人小心翼翼的抬了起来,双犹带不甘的眸子仍望着殿外,没有等到来的人,不肯闭了眼。
傅明华深呼了一口气,拿了帕子轻轻的压了眼。
宫中众人皆为自己将来前程担忧,张缪及之后赶来的周济亦是吓得魂不附体,傅明华却想起之前那个与她提及‘紫斑牡丹’的老人,口口声声忆着当年。
她说起当初陇西郑府的杏树,当时的神情仍如少女一般。
不知为何,便悲从中来。
人都有一死,早死晚死也是没什么分别的。只是她怜悯太后,到临死之时,亦不是百般如愿。
傅明华哭得不是十分悲切,但她是真心的在为太后而感到难受,不是为了郑太后的死,只是想起郑太后这一生,父母家人与丈夫、儿女,终究不得两全。
宣徽殿里正召集杜玄臻等商议西京大事的嘉安帝听到了宫里传来的钟声,顿时失态的站起了身来。
他手中握着的茶杯‘哐铛’一声落到了地上,茶水泼洒了一,黄一兴吓得心头一紧,自然也听出了钟声数量的古怪。
黄一兴喉间滚动,已经猜出怕是太后去了,此时看着嘉安帝瞬间惨白的脸,却不敢说出话来。
“兴许是哪个刁奴……”黄一兴小声的开口,嘉安帝只觉得眼前发黑,耳中传来‘嗡嗡’的鸣响,身体摇晃了两下,却是死死咬了一口舌尖,剧痛之下清醒了过来。
他举起手,止住了黄一兴正在说的话,抛下面面相觑的杜玄臻等人便往紫兰殿赶。
“大家,大家,老奴去令人准备步辇……”
嘉安帝跑得飞快,一向稳重肃穆的皇帝,此时如同一个失态的孩子一般。
黄一兴跟在后头,跑得气喘吁吁的,身后程济几人也在追赶。
半路遇到了紫兰殿里得了傅明华命令,前来报信的内侍,当听到内侍哭着声音说:“太后已薨时。”嘉安帝瞬间捂着胸口,倒在一侧廊台木栏之上,将黄一兴惊得魂飞天外。
“大家,大家您且缓缓……”
“呵呵……”嘉安帝笑了两声,死死攥紧了胸前的衣裳,低声道:“母亲去世也不唤我吗?竟不想见我吗?”
这位君临天下的帝王,在黄一兴心里冷漠而尊严,心志强悍仿佛无惧于任何风雨的皇帝,此时笑得却比哭更难看。
他威严而尊贵不凡,可这会儿却闭着眼,下巴紧绷,胡须微颤。
“大家……”
黄一兴有些担忧的放低了声音,嘉安帝闭着眼,脸色苍白。
“您要保重龙体。”黄一兴也不知自己说的话嘉安帝究竟听没有听见,下一刻皇帝的神情渐渐恢复了平静,他就如一波曾被搅动的古井,将那余波压在了心底深处,静下来后,依旧是那样深不可测。
除了那仍没有血色消瘦双颊,他几乎已经看不出之前的失态。
这位帝王的自制能力实在是极为强悍,哪怕是此时母亲的去世,这样巨大的悲痛,也被他硬生生的封存了起来。
“此时紫兰殿中何人在?”
嘉安帝站直了身体,又成为了之前运筹帷幄的君主。他缓缓开口问道,侍人毕恭毕敬低头:
“是秦王妃在。”
嘉安帝点了点头,他的脚步开始还有些迟疑,渐渐便稳当了起来。
他来到紫兰殿时,太后已经梳洗完了,原本该为她口中放入珠宝,只是这些东西是温新在为她准备,而温新去寻燕骥,至今仍未回来。
“皇上。”
嘉安帝的到来使得一干侍人宫女跪了下去,外间太医署的人跪了一地,太常寺卿与少卿也得到消息,在赶来待命的途中。
傅明华向嘉安帝回报着自己之前所做的事,嘉安帝这才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很好。”
他两个字仿佛是从牙缝间挤出一般,随即向暂时安歇停放在殿中的太后走了过去。
太后换了衣裳,脸上已经盖了帕,一动不动,仿佛只是睡着了。
“母亲。”
嘉安帝伸出手来,嘴唇颤了又颤,伸手去替太后抚那绾好的长发:“母亲。”他唤了两声,似是叹息,又似有些遗憾。(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