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张必成面前，李伟是一个嫩得出水的毛头小子。可是在牛雄面前，张必成觉得自己连一个毛头小子都算不上。娱乐圈这潭水太深，远远不是他能够想象的。
牛雄平时看上去笑呵呵的，似乎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邻家大叔，就算跟他开几句玩笑，也不会生气。但在许多圈内人士眼里，他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恶棍，一头藏在暗处、择机噬人一口的饿狼。娱乐圈里不知有多少人曾经受到过他的戕害，一提到牛雄这两个字，无数人就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某一天就忽然传出他曝尸街头的消息。这么多年来，他遭到过漫骂，遭到过殴打，被人损毁的财物不知道有多少。但他依然活着。
能够活着，这本身就是他实力的表现。
“新闻当事人？这么说宋晓宝也可以出价钱购买这条新闻了？也就意味着只要他出的价钱足够高，就可以把所有的照片都买回去，然后销毁。然后就能够当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照常演戏，照常出镜，照常捞钱，是不是？”
“不错。我以前跟你说过，这就是一种买卖。”
“其实不如说是交易，肮脏的交易。等于只要他肯出钱，哪怕做得再错都没有事。我们辛辛苦苦偷拍他们的照片，目的不是弘扬正义，铲除邪恶，净化这个娱乐圈，而是敲诈勒索。我们的目的其实也只是为了捞钱，这跟他们的行为有什么两样？”
“你很激动？”牛雄抬起头来，看了看他。
“是。我非常激动，我做不到你这样的无动于衷。这不是我想看到的样子，我不喜欢这种做法。”
“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做我们这一行的，有时不得不采取一些非常规的手段，在外人看来，这就是下三滥。没错，当着你的面，我也可以说，这些手段就是下三滥。有可能违背情理，也有可能被人视为敲诈勒索。其实并不是。我们行走在法律的边缘上，但绝不违法，这只是一门生意。做这一门生意的人其实还有很多，有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家吃着这碗饭，说白了就是傍着娱乐圈而生活。有很多人看不起我们，骂我们是狗，但我们问心无愧。我们从来不做伤天害理的事，不伤害善良的人，不造谣生事，那些被我们针对的人，要么就是私德有亏，要么就是做了违法乱纪的事。他们敢做，我们为什么不敢拍？至于为什么不将所有的丑事都曝光出来？原因有很多。第一，毋须讳言，利益是最大的驱动。没有钱赚，有谁愿意做下去？你们的工资从何而来？而将利益最大化，是所有人最自然的选择。同样一张照片，如果甲方出价五万，乙方出价十万，我为什么不选择乙方？哪怕乙方就是当事人。第二，事情但凡还有转圜的余地，我们就没必要把事情做绝。照片曝光很容易，一封信或一封邮件就可以搞定。但曝光之后，对某些当事人的打击是毁灭性的，我们会权衡利弊，尽量选择一种比较妥当的方式。第三，是不是曝光，还得看对象。像宋晓宝这类正处在上升期的，任何负面新闻都足以摧毁他的事业。而像娱乐圈真正的那些大佬，桃色新闻只会增加他们的曝光率，决不会损害他们丝毫利益。他们可以公开谈论自己有多少情妇，甚至会互相攀比她们的漂亮程度。你看，明星与明星之间，都有这么大的不同。我会追逐利益，也可以做到冷酷无情。但我还不是恶魔。你有你的坚守，我也有自己的选择。我欣赏你，才会跟你说这么多话，换做其他任何人，我早将这本书砸到他的脸上了。”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利益决定一切。”
“你可以这样想，也可以充分表达自己的意见。”
“然后该干嘛还是干嘛？”
“不错。我早就看出来了，你性子耿直，眼睛里容不得一粒沙子，跟狗仔这一行格格不入。但你性格坚毅，百折不挠，为了完成任务可以付出极大的牺牲。所以我很欣赏你，竭力希望你成为我们团队中的一员。但如果你做得不开心的话，我不勉强。”
沉默……
“我很奇怪，难道你的眼睛里可以容得下沙子？要不要试验一下？”
“试验？”牛雄一下子站了起来，大声道：“难道你认同我的理念？”
“我不知道。真的，有时候我很矛盾。就拿宋晓宝这件事来说吧，说实话，我不喜欢他，抛妻弃子，不负责任，无论如何谈不上是个好男人。但是那天在镜头里面，我分明看到了他眼里的孤独。也许他在外面是风光的，在镁光灯下光鲜亮丽，可是在没有人的地方，当他褪下了一切伪装，暴露出真正的情绪的时候，便只剩下了孤独。也许没有人真正理解过他，好吧，其实我也并不真正了解他。但在那一瞬间，我的心里面就有了矛盾。还有林晓茹，她是一个情妇，一个小三，人人都可以道貌岸然的唾弃她。但我不敢，我曾经见到过她的笑脸，那么纯净，那么天真。可是这样的笑脸她一年能够绽放几天？我觉得她很可怜。与此同时，难道宋晓宝的老婆不更令人同情吗？那我应该站在哪一边？没有答案。人生也许就是这样，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非白即黑，是非曲直也并非总是那么分明。”
“那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我可以继续做下去，竭尽我之所能。但我不知道能坚持多久。”
“我希望你能一直做下去。”
“……”
接下来的几天，洽谈一直在进行。当然牛雄不会亲自出面，雨韵工作室负责洽谈的是李燕。
这个漂亮干练的女子，看似在雨韵工作室没什么存在感。张必成不止一次看见她在上班的时候上网购物。而在不购物的时候，她也没什么工作可做。牛雄曾经介绍她是负责接洽内外事务的。可这么一个小小工作室，有多少东西需要她来接洽？张必成甚至怀疑，在他们三个人出去的时候，这位姑娘会不会根本不用来上班？
可是在这几天，张必成终于见识到了什么叫做接洽工作。她用一种近乎偏执的态度，同时和好几个方面讨价还价。老实说，这种讨价还价绝不是和平进行的，其中不乏对人身的攻击和漫骂。特别是当事人这一方面，跟雨韵工作室接触的是宋晓宝的经纪人和助理，想让他们保持一个彬彬有礼的态度根本不可能。言语攻击和漫骂只能算是毛毛雨，或明显或隐晦的恐吓无所不在。
这种攻击或恐吓换做一个男人都无法忍受，可是李燕却丝毫不受这些恐吓的影响。哪怕别人对她破口大骂，她依旧保持着一种淡然处之的姿态。以笑脸对恶颜，不卑不亢，寸步不让。
这才是一个内心真正强大的女人。
终于，在某一天，洽谈工作结束了。让张必成不敢置信的是，他拍的那些照片，卖出了五百万的天价。
初次听到这个价格的时候，张必成理所当然的打碎了一个茶杯。
肯出这么高价格购买照片的人，只有宋晓宝。虽然出了这么大的价钱，但相对于他一年的收入来说，也算是可以接受的。因为事情一旦曝光，他所损失的金钱，还要比这个多得多。
按照约定，张必成可以从这笔钱里提成二十五万。当牛雄将一张银行卡拍在他面前时，他又一次沉默了。
当钱来得太容易的时候，总会让人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二十五万，对张必成而言，已经是这辈子见过的最多的钱了。
“你说我该不该拿这笔钱？”
“该。为什么不拿？”
“你不觉得这是犯罪吗？”
“肯定是。敲诈勒索不算犯罪，还有什么算？”
“那你还鼓动我拿这笔钱？那我不就成了同谋犯了吗？”
“当你拿起相机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经是同谋犯了。”
“但我怎么会预先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样？难道爆料违法吗？偷拍明星的*，并不是雨韵工作室一家在做，我不相信没有明星拿钱去摆平那些狗仔。那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狗仔因为敲诈勒索而被起诉？”
“民不告而官不究。哪个明星会冒着*泄露的风险去举报狗仔？那些打官司的，多半是因为狗仔们凭空捏造，涉嫌诽谤。真正被人捏住把柄的，谁敢去告？再说了，这个其实是交易，你情我愿，各取所需。真要说是敲诈勒索，官方还未必会认可呢。”
“你就说为什么叫我拿钱吧。”
“行为未必正当，但钱可以是正当的。还记得子虚县乌有乡缥缈村吗？那里的小学已经正式宣布恢复了。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建一座图书馆还是够的，当孩子们坐在宽敞明亮的图书馆中看书的时候，这笔钱的价值就实现了。”
“好吧。我听你的。图书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