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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蛋酥一包叠着一包放在前厅桌上,李庚年捧在怀里,目光呆滞,吃得有些食不知味。

孙叔颤巍巍端了茶上来,站在旁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齐昱看不过去,干脆让他下去休息。前厅便剩了他们三人,温彦之看着李庚年怀里的酥,又看看齐昱,面无表情。

齐昱只觉额角突突地疼。

——明明是朕出巡,怎像捎了两个祖宗。

他气闷地伸手,从李庚年怀里扯出下面那包没开过的,搁在温彦之面前:“别看了,吃罢。”

温彦之神情终于缓和了些,打开油纸包,但见酥面油脆鲜亮,他正要拿起一块,李庚年却叹口气,推开自己怀里那盒。

“吃不下?”齐昱讽笑了一声。

李庚年自己也嘲自己,“是。”

齐昱又问:“沈游方刚才没打你?”

“要是打了还好呢。”李庚年闷闷端起茶盏,赌气似的喝了一口,“他抓着账本子走过来,满身杀气!我手都握到剑上了,等着要和他削一场,结果他突然掉头就走,那神情可怕得,啧啧……要把我活剥了似的,”他坐直身子看着齐昱:“我站门口等了好一会儿,以为他去叫人了,结果也没回来。”

齐昱:“……”还叫人?你把沈游方当地痞流氓还是黑市打手?

李庚年擦了把嘴上的渣,“皇上您说,他到底喜欢我哪样?”

齐昱从头到脚打量了李庚年一眼:“……”朕也很好奇。

李庚年焦躁得像油锅里的蚂蚁,几乎觉得自己屁股要烧起来,认真道:“喜欢别的我都能改,要是喜欢我武艺高强……难道我要自废武功?还是因为我长得英俊?我总不能为了他就把脸撕破罢?”

齐昱:“……???”

——老天,沈游方可真不容易。

——人家花钱纳妾,至少人美身娇又体贴,沈游方花了这大价钱,难道要抱回家一个牛高马大的傻子?

——也是怪了,齐政当初又喜欢这小子甚么啊?

朕是真想知道。

温彦之坐旁边,听李庚年说了这一会儿,最终也没心情吃酥,就着茶水润了润喉咙,兀地问了句:“李侍卫,你是不是……同我们不一样?”

李庚年表示没明白:“同谁?甚么不一样?”

温彦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齐昱,“我,皇上,还有镇军侯。”他问齐昱:“皇上觉得,李侍卫……断袖么?”

齐昱看着李庚年:“像是,又不像是。”

温彦之也道:“我也没瞧出来。”

世间同类总有股难以言说的默契,若是断袖,那断袖之间,总有蛛丝马迹能觉察出来,像他,像齐昱,像沈游方。可李庚年身上,却好似没有那种东西,偶或觉得有了,却又不见了。

李庚年默了会儿,幽幽道:“实则,我自己,也没想过,是不是。”

“那当年……”齐昱右手支着下巴,靠在扶椅上,“你对齐政呢?”

李庚年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手心里,是真的不想说话。可这问题已是齐昱第二次问了,也没有他不答就算了的架势,约摸迟早都是避不过的。

“哎,我真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李庚年的苦笑透着手背传出来,“从前,长公主于我,虽是主子,却像是母亲,侯爷更像亲哥哥……好似比亲哥哥都还亲。我被领到公主府的时候,才四岁,侯爷看着我名牌,都还不识得中间的‘庚’字,也没拉下脸去问大人,就一直叫我李年年……到后来认识了,这叫也改不过来,关西军几个领头笑了我老久……现在想想,十多年了,他没跟我说过甚么古怪话,从来也没难为情过……不过是有饼第一个分给我,有好玩意儿第一个赏给我,去哪儿都拉着我,待我是真好……直至有一回,还在关西的时候……喝醉了酒,不知说了甚么,侯爷突然说,要拉我去月老庙拜堂。皇上你也知道,侯爷惯常玩笑话不老少,故趁着酒兴我还真应了,结果跌在石溪里,酒摔醒了,才发现侯爷还真已经拖着我,走了两三里往月老庙里去……我差点没吓死!连忙又把他扛回军营里……”

“那晚上侯爷就一直在说胡话……一会儿拉着我说长公主苦,一会儿又说他自己没用……说到后来,说我们从小到大的混账事儿……他一直喝酒,我是再不敢喝,吓得一身冷汗,生怕醒来又在月老庙里……到天快亮了的时候,侯爷终于说累了,眼睛闭上……那时候我不知他是清醒,还是不清醒……总之,他叫了我一声,问我有没有喜欢过他……”

“那你究竟有没有?”齐昱有点不耐烦了。

李庚年一口气顿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认真道:“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也许,有过吧?公主府里朝夕相处十多年,齐政睡在床上,他就睡在房梁,夜里的小话讲出来都能记个七八百册,白日里一起走街串巷,连起来估摸能直接出西域去。他挡过剑,挨过刺刀,练得一身好本事,统统都是为了齐政,齐政的安危,几乎就是他存在的全部意义,哪怕是去皇城司里述职离开个半日,心里也是惦念着的。

这还不是喜欢吗?

可这,算是喜欢吗?

这种喜欢,从没让他有冲动,想拉着齐政去月老庙拜堂。可齐政有,齐政问的,正是这种能拜堂的喜欢啊。

那夜里,直到齐政睡着了,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他眼睁睁坐在军帐中,守着齐政睡,终于等到天泛鱼肚,朝霞万里,空坐到日上三竿,齐政醒了过来,揉着眼睛问他:“李年年,我们不是在营地里喝酒吗……”

李庚年一瞬地恍惚,接着,好像本能一般笑着回道:“嗯,你喝醉了,然后我将你扛回来了。”

这一言“然后”,无端略过了太多曲折。他记得齐政当时半撑在榻上,看着他的神情,像是好笑,却又像是了然,到最后笑出来,声音都带着苦,却又倒回榻上,只说道:“收拾罢,叫监军知道了还得了,怕是得参我们十几本……”

于是也就揭过了这一页去,不再作提,二人只像从前一样,一起喝酒吃肉,一起点兵巡营,只当那夜之事没发生过。大约齐政是觉得,既然是避开,自然是拒绝,也许李庚年根本不是个断袖,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表错了情。

可李庚年的心里已翻起了巨浪,每日所见齐政,举手投足间,皆是惶惑,好似这世间,这一刻起染上了别的色彩,一切大不相同起来。

他突然从这一刻开始考虑,齐政说的那个“喜欢”,自己究竟有没有过。

日思夜想,夜想日思。他很怕,怕那喜欢真的有。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孤婴,只是个影卫罢了,齐政出身何其尊贵,像是天上的云,他即是地上一块半黄不绿的泥巴,天潢贵胄如何能同自己有什么情愫?可是若是真没有,他又怕了……从小,只要齐政想要的物件,就一定要拿到手里,公主府里从来没人叫他落空,李庚年也绝不会让他落空。但凡天上星星能摘,齐政若说一句想要,他也能豁去给他摘来。

何况,是这种事?

要是他也能喜欢齐政该多好,他也真不想叫这喜欢落空啊。可上位下位,云泥之别,要叫公主先皇知晓了此种,他岂能有活路?齐政又岂能得好?公主府本就是孤儿寡母,再受不起什么流言诋毁,若是传出去,齐政断袖就罢了,却竟然喜欢上一个影卫,一个奴仆,这才是天大的笑话。到时候,雷霆震怒下,他们怕是不作死别亦是生离,还提甚么情愫,甚么喜欢,到时候看不见摸不见,一片袖子捏不到手心里,写封信都要寄个几百里,一两个月两三句话,可不憋屈死了,再是喜欢又何用呢?

于是直到大军调动前往北疆,他都还没想清楚,究竟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想,怕是一念起,一步前,即是悬崖深渊。

——想来不好笑吗?七尺男儿,竟然连喜欢上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去,怕要叫江湖天下笑落了牙。

沈游方说得何其对,就算他能杀了沈游方,杀了天下人,自己懦弱,也还是那么懦弱,自己没用,也还是那么没用。

不过一辈子都是个胆小鬼罢了!

他很羡慕温彦之啊,至少……至少他是鸿胪寺卿的儿子,温家,家世显赫,哪怕是同皇上断了袖,也可以勉强仰望。可他自己不行,他什么都不是,连爹妈都没有,更别提什么身份地位。还是像沈游方说的,他不过是公主府赏口饭吃,当作一条忠心的狗罢了。

“难怪我能那么怄气,”李庚年无力地叹了声,“沈游方那嘴是真毒啊。”

“誉王的信报你都没看过?”齐昱淡淡揶揄道,“胥州城赵家那小儿子,现在还瘫在床上,差不离就是被沈游方说的话气中风的。想必对你还留了情,不然你也能中风了。”

李庚年气闷:“皇上,您还盼着臣中风啊?”究竟是站在哪边的?!

温彦之突然冷冷道:“皇上若要盼你中风,现下就该同我去祝乡了。”

“去祝乡做甚么?”李庚年脑子又跳开了,嘴角咧起来:“去玩?”

齐昱简直想把手边的茶泼在他脸上,“你现在管得着么?沈游方过会儿就回来了!”

“李侍卫,你还是同沈公子道个歉罢。”温彦之难得出主意道,“你总归说的也是气话。”

李庚年绷着面皮:“他戳我痛处,也没同我道歉,我凭什么要道歉!”

齐昱正要说话,却听身边温彦之又笑了一声,抢在他前面道:“沈公子戳你痛处,是为你好,为了叫你看开,你戳他痛处是为何?”

李庚年一顿,回想了一下,仿佛自己当时……只是想要,报复回去。只要能让沈游方也感受到,自己的愤怒,自己的痛苦,其他的并没有管那许多。

齐昱看着李庚年的表情,又笑睨着温彦之,不禁莞尔摇头,也只有这呆子的思路能同李庚年对上,都不是常人。

温彦之重新将面前的咸蛋酥给包上,系好了,然后认真看着李庚年,“你若不喜欢沈公子,何须自废武功,何须自毁容貌。堂堂男儿,不喜欢,就说不喜欢。要他伤心,拒绝他就好,没那么复杂,也省得皇上忧心。”

李庚年怀疑:“……对沈游方,这会有用?”

“不试试,怎么会知道。”温彦之道,“还有……”

“还有什么?”李庚年洗耳恭听。

温彦之敛袍站起来,挡在齐昱面前,板着脸道:“你有甚么事,以后找我,别找皇上。”

李庚年:“……?!!”

——这这这是在宣誓主权?!

——温温温温员外的脸突然变得好可怕啊……

.

被李庚年搅浑了一下午,祝乡再去不得。温彦之心情不太好,从前厅出来一直板着脸。齐昱一路哄他明日一早去一早去,温彦之也就“哦”了一声,闷闷不乐坐在廊子下。

齐昱也就坐在他旁边,胳膊肘撞了温彦之一下:“温彦之,刚才,你是吃李庚年的醋?”

温彦之直视前方,淡定道:“没有。”

“嫌朕太关心他了?”齐昱笑弯起眼睛。

温彦之抿了抿嘴,好一会儿,才生硬道:“……皇上日理万机,微臣,只是为皇上分忧。”

齐昱心里是笑开了去,也不指望温彦之口中能说出什么情话,这句已能叫他龙心大悦。四下没人,他迅速在温彦之耳边亲了一下,像是偷到了糖似的笑得满足。

温彦之果然立马红着脸扭过头来,气急又隐忍道:“若是被人看见——”

“朕忍不住,让人看见就看见。”齐昱一脸坦然地看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温彦之问他:“我劝李侍卫去拒绝沈公子,你会否觉得不妥?”

齐昱垂眸看向园子里的青草,想了会儿,“倒不会不妥,只会觉得可惜……镇南皇姑,齐政都没了,朕私心里想让一个人将李庚年定下来,让他别去北疆,好似这般就能留下些甚么……沈游方挺合适的,他不用再考虑什么身份地位……可若他自己实在不愿,倒也着实强求不得,毕竟朕不能代他取舍一辈子。”

“还不知一会儿能怎样,”温彦之叹口气,“一行都是沈公子安排,真闹上,还需重新打点。”

齐昱挑眉道:“操什么心,真到那时,朕自然也有退路。”

说到这儿,温彦之突然问:“若是李侍卫真拒绝了,治水之事,沈公子不会撤资罢?”

“怎么,现在觉得可惜了?”齐昱笑起来,“当初以为他欺负了李庚年的时候,是谁说凭他多少钱,不用也罢的?”

温彦之摸了摸鼻头,心虚道:“也罢,为了李侍卫,不用便不用,好赖不过再看看图纸,想想省钱的法子便是。”

“你还有空疼李庚年?”齐昱戏谑道,“没走到荥州就已经出了这许多事情,还不定能出什么岔子,你先把自己顾实在罢。治水之事不是儿戏,若是沈游方撤资,既是驳了朕的颜面,也是叫他自己生意难做,朕料想,他不是目光如此短浅之人。”

园子里的风吹得温彦之手冷,他拢了拢袖口问:“那治水案下月就要付造了,年关将至,宫中事务繁杂,皇上迟迟不归,会不会出事?”

“下月之前怎么也能到荥州,”齐昱答道,“之前就定下,折子都送到荥州去,不过是批阅罢了,人在何处不能批?堆起来的事约摸都与来年恩科有关系,南巡前有个把地方的贡院舞弊,每每临到科举年份,都是这些个破事,刑部定然已经在查,不过要朕点个头罢了。小偷小摸、强盗贩子都要过年,京兆司、大理寺也忙得够呛,高丽国君还递了拜帖说翻年要来觐见,不知所为何事,礼部忙得不可开交,到时候你父亲还得从殊狼国赶回来——”

“为何非要我爹赶回?”温彦之不平,“鸿胪寺可用之人亦多,长丞崔蒲与礼部薛轶并称当朝粉黛,唇枪舌剑、妙嘴生莲,两小断丞徐峰、郭源,也是足智多谋之辈,皆是我爹悉心培养,皇上用人尽可放心。家父已然年迈,且远赴殊狼,短期内来回奔波,便是青年亦受不住,何况家父六十五岁高龄……”

“好了,好了,”齐昱连连打断他,笑得有些莫名其妙,“你能不能听朕说完你再说。你爹跟你讲了鸿胪寺那么多人,就没讲讲他自己?老高丽国君来了要是不见你爹,估计能哭死在紫宸殿上。朕总觉得,老高丽国君坚持每年来一次,都是为了见你爹,上了大殿和朕半句话说不到一处,眼睛就在你爹身上转。”

温彦之觉得背脊有点发寒:“……甚么?为何?”

齐昱也很想跟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但是……

“朕,也不知道。”他实话道。

实则,这两年每年年初,看着温久龄和老高丽国君,手挽着手笑着走进紫宸殿,他作为皇帝,心情也很复杂。听不懂高丽话,也不知道聊的甚么,聊那么开心,一问起来,还说没聊什么。

齐昱看着天,摇摇头叹:“做官做到你父亲那样,也算是极品。”

极品?温彦之看着他笑道:“你这句是夸,还是讽?我好记下来。”

齐昱也是笑,问他:“你说,你爹要是知道你同朕好了,会不会找高丽来打朕?”

温彦之哭笑不得:“你也想得太远,我爹也是朝中官员,何得可能叛国?”

“那他会怎么样?”齐昱已经思索了这个问题很久,他二十多年活到现在,还很少有甚么事要让他如此困惑,可温久龄就是其中之一,他始终庆幸温久龄当初捡边儿的时候选了他,不然夺位之争的结局,还真难料。

温彦之想了想,认真道:“大约,会让我二哥,带人来打你罢。”

齐昱原本还严肃考量着,听这一句,终是嗤地一声笑出来,伸手去捏温彦之耳朵:“你个呆子,还会戏弄朕了。”

温彦之手挡在身前,闷声地笑:“是你自己要胡想,我顺着你罢了。”

二人这么笑着,温彦之看着齐昱,徐徐应着话,心里却是一点点收起来。

也是,治水到年初回京时,见了父亲,一切就要开始了。

.

沈游方是掌灯时回来的,行去后院拿东西时,碰见才起床的龚致远。

龚致远睡得迷迷糊糊,见府内下人正在往外搬东西,揉揉眼睛道:“沈公子这是,作何啊?”

沈游方道:“在庆阳三日,沈某都有要约,往来客多,住在府内怕扰了钦差清净,便还是迁到外宅去。”

这时温彦之和齐昱也听见了响动,走出来看,却没想到是沈游方要自己搬出去。齐昱见这架势,估摸是他要对李庚年绝了心意,便说:“既是沈府客多,亦应我们迁出才是理,沈公子不必如此。”

沈游方垂眼看了会儿后院地上的青砖,踟蹰了好些时候,终于笑着说:“刘侍郎,你同沈某讲过的鸿鸟,怕是不肯栖在沈某这棵树上,沈某何必强求。刘侍郎不必介怀,治水一行,沈某会负责到底。”

他转过身去要走,却见李庚年就站在往前厅的廊上,正一脸愧意地看着他。

沈游方沉了气,要绕过去,李庚年突然道:“沈游方,我跟你道歉还不成么,我真不知道你哥——”

“别说了。”沈游方打断了他,一张嘴不但对旁人狠,对自己也毒:“是沈某自作多情,管了一杆子闲事,自以为师出有名罢了,李侍卫何罪之有,不过是以牙还牙,一切至今皆是沈某咎由自取。是沈某对不住李侍卫,歉礼已着人送往京中侍卫府,多说大约无益,以后便当做没发生过。”

李庚年道:“还歉礼?你这是不是生分过了啊,你心里不痛快我让你打一顿也行,大家话说开不就好了么!”

沈游方看着他,笑了笑,“我要是愿意打你,下午也就打了,何必还要走这一遭。”说罢叹了口气,再不耽搁,径直从李庚年旁边穿了过去。外面有人声叫着启程,听得李庚年木讷了好一晌。

他笑了一声,“这沈游方说话忒毒啊,打我一下他还嫌脏是怎么的?”

龚致远站在旁边,脸色作难地看着他:“你哪只耳朵听出来沈公子嫌弃你了啊李侍卫!”是不是脑子不清醒?

李庚年皱眉:“那不然是什么?”

龚致远齐昱温彦之齐齐:“他舍不得打你啊!笨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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