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匈奴左部徙归朔方郡之事很顺利。
魏国不仅对刘豹先前的离心半字不提,还让邓艾遣兵沿路护送,且让朔方郡官府将刘豹原先的牧场悉数归还。
倒不是司马懿在虚与委蛇,将南匈奴左部诱入朔方后再将之并吞了。
而是事有从权之时。
一者,刘豹部落势力并不弱,若执意追责逼其困兽犹斗,魏雍凉各部必然会付出不少代价。有巴蜀虎视在侧,没必要挑起无谓的争端。
且魏国复置朔方、五原与云中等郡的时间并不长,尚未让诸多杂胡归心。
诱杀刘豹必然会引发他们的离心,甚至还会导致南匈奴其他三部的自疑不安,叛逃出塞成为魏国北疆的动荡因素。
置一时之气而后患无穷,诚不可取也。
另一,则是司马懿的无奈。
他这个雍凉都督麾下已然没有多少骑兵了!
在巴蜀未出兵之前,戍守魏国各地的兵马,当以雍凉大军最多骑。
因为凉州羌胡部落与豪右时常叛乱的干系,仅驻守在关中的骑兵便有六千骑,分散在陇右与凉州的亦有数千骑。且在战事危急或必要之时,魏国可征发许多附庸的羌胡部落出兵助战,如先前的匈奴保塞大人胡薄居姿职部、鲜卑乞伏部等等,聚集两三万骑并不在话下。
但近十年征伐下来,不仅凉州与陇右之地尽失,就连骑兵也仅剩下了费曜督领的两千关中精骑。
为了日后的战事,扩募骑兵已是刻不容缓。
且司马懿已然在未雨绸缪了。
乃是让在贺兰山的费曜招募一些杂胡入行伍,且命张雄从左冯翊与北地郡募兵新建骑。
无需多少,大致凑足五千骑即可。因为日后与巴蜀作战时,不过雒阳的虎豹骑还是幽冀的乌桓突骑,都会入关中与战,没必要招募太多损耗粮秣了。
恰好此时,刘豹为表忠心,自发遣千骑诣长安供魏国收编与指使,相当于缓解雍凉大军的燃眉之急,他又何苦再节外生枝呢?
不过,刘豹遣来的这千骑,给他带来了不少麻烦。
兀那刘豹竟以诳骗欺朦的手段,对那千骑声称至长安后可领魏国赏赐,而非是如实告知前来被魏国收编,且转头便将那千骑的妇孺与资财并吞了!
必不可免的,这千骑发觉自身被诓骗后,差点没在长安城下哗变!
庆幸的是收编这千骑的之人,乃是毋丘俭。
盖因其父毋丘兴在凉州戍边多年,咸有功绩与名声被羌胡羌胡所敬,这才让千骑暂时相信了毋丘俭会为他们讨回公道的说法。
司马懿得悉事情始末,一时气结。
但也无法指摘刘豹什么。
堂堂魏大将军、雍凉都督,总不能令人暗中嗤笑连千骑杂胡都无法压制折服吧?
吃了暗亏的他唯有给予那千骑赏赐,且让镇守高平城的胡遵赶赴朔方寻刘豹,将他们的妇孺讨要归来以安杂胡之心。
也正是这个小插曲,让他知道了李简。
李简推辞刘豹的招揽之意后,便随着这千骑杂胡前来了长安。在毋丘俭将杂胡骑兵安置之时,他亦请托官府署办通行关隘的文书。
是的,他没有留在关中之意。
而是打算过雒阳前往中原腹心与大河之北游历。
因为郑璞给予的任务很特殊,也注定了他日后要常与魏国权贵周旋方能完成。
名门望族出身的司马懿,在得到曹叡授予的开府之权后,便以辟命微末之人为僚佐与擢拔寒门着称。
同样耳闻过李简刺郑的他,当即便令人将之引来相见。
之所以如此急切,乃是他急需知道河西走廊落入巴蜀手中后,羌胡部落与豪右以及黎庶的反应,以便日后对战时能更好的调度。
这样的打算,看似有些匪夷所思。
但这便是司马懿的行事风格。
他一直笃定有些答案是藏在枝节末梢中的,亦觉得一名合格的统帅必然是见微知着的。
事实上,他委实得到了想要的信息。
如当从李简口中知道,巴蜀勒令豪右出资在河西各郡县兴建学宫与蒙学,他便知道只需三五年之功,士庶们便对隶属易帜无有挂怀了。
如知道河西各郡县以减免赋税的代价、以结社自保的口号推行“弓箭社”时,他便知道巴蜀乃是在藏兵于民,日后魏国都无法以骑兵侵扰河西了。而且,巴蜀日后兵犯关中时亦无需留太多兵马镇守后方、可倾力来战了。
如丝路利益的分配。
当知晓巴蜀将蜀锦茶叶等丝路物资,用与羌胡部落以及豪右交换战马牛羊且通行关隘费用极低,而并非是官府组建商队逐利后,他便知道巴蜀很快就能筹齐建立骑兵的战马,以及不乏骑卒应募了。
分利于民,可得共赴国难之心嘛。
问话尚且涉及了赋税比例、徭役次数、各郡县政令是否公平清简,以及太守县令等僚佐的生活起居是否奢靡等等。
被问的李简毫无保留,一一详细作答。
亦令司马懿每一次听罢沉默的时间愈发持久。
甚至一度怀疑李简所答不实,乃在故意欺罔视听。
自然,这个念头仅是一闪即逝。
甫一召见李简时,他便隐晦的试探过李简离桑梓赴中原的目的了。
如问及李简为何行刺郑璞时,彼答曰:“受人恩惠,当有报之。义之所在,死生无念。”
如问及李简为何选择赴中原游历时,彼答曰:“简有刺汉将之举,虽郑子瑾释之,然终不可免罪,留在桑梓不过是拖累宗族亲友耳。若简只身远离,宗族后进若有成才者,或可忝为僚佐,扬门楣之声矣。”
最重要的是,司马懿还以言谓李简,意将他辟入大将军府为僚佐。
但李简不假思索的回绝了。
曰:
“凡人材有长短,不可强成也。简不过一儒生,既无经国之略,亦无安邦之勇,此生无有仕官之念,愿奉先贤之言、考先儒经训,以诗书为乐,以德行自守。若辞世之前,能博众家之长注经义,为后人留一言半语,便是不负生平矣。”
这样的回答,让司马懿无法将李简定为逐利之徒。
天下纷扰数十年,令大多世人变得汲汲营营。
如这种入大将军府的机会,乃是可遇不可求的,亦是许多人无法拒绝的。
但李简回绝了,亦意味着彼要么所谋极大,要么果真如那些安贫乐道的隐士般,选择在纷扰的世俗中独善其身。
是哪一种呢?
司马懿无法骤然下定义。
是故,他便选择从其愿,让官府给予了李简通行的文书,遣人暗中观其言行,等不断流逝的时间给出答案。
对,司马懿怀疑李简乃是巴蜀的奸细!
就如隐蕃一样。
隐蕃,青州人,能言善辩。
被天子曹叡秘密召见,令诈降叛入吴国。
图谋取高位,以便伺机陷害、离间大臣,挑起吴国内斗。
但可惜的是,隐蕃才潜入吴国一年有余,便因为担忧王凌被孙布诈降所骗而仓促起事,事败被杀。
李简能说动刘豹徙归朔方且以兵马奉魏国,可见其口才不差。
且他曾为报恩而舍身行刺郑璞,如此品质素受世人所赞赏,入了中原之地后,亦不乏权贵邀为座上客。如此,他便是有了挑拨离间魏国大臣的机会。
再者,尹奉一言之恩,李简都舍命以报了,彼疤璞不杀之恩,李简安能不图报?
司马懿觉得防人之心不可无。
只不过对于他而言,李简终不过是一个小人物,且还是不愿步入仕途之人。
很快,他的注意力便被淮南的战事吸引走了。
仲冬十一月了。
淮南的战事也迎来了些许变化。
择取了中书侍郎王基筹画的天子曹叡,并没有迎来所期的战果。
十月中旬时,已然赶至且修养十余日的雒阳中军、雍凉夏侯霸部以及乌桓突骑等,在曹叡的一声令下开始了对庐江郡发动攻击。
骚扰吴国困守寿春大军粮道的乌桓突骑与虎豹骑,进展很顺利。
寡骑的江东面对来去自如的骑兵几乎无解,唯有调动了大量的兵马来护送粮秣转运。
但夏侯霸部的进展则是不利。
屯兵在武昌的吕岱,以水军顺流进入了彭蠡泽截断了寻阳与皖城的连通。
亦令夏侯霸投鼠忌器。
因为若是他执意兵临皖城,后路将会被吴国水军断掉,攻打不下城池,将会面临孤立无援的全军覆没。
故而,他唯有停留在寻阳县休整,等待雒阳中军临皖城后再进军。
不管怎么说,他这路乃是策应的偏师,无论兵力还是职责都并非是独担大任。
然而,雒阳中军的进展比他更不利。
仅仅是进军到舒县的硖石口,便止步不前了。
盖因江东对魏国将犯庐江郡的筹画早就有所准备。
不仅将舒县一带黎庶与屯田兵家皆徙走,还将城池焚毁了。
且留在濡须坞的孙权,亦在水军的护卫下进入了巢湖,每日派遣舟船视察与硖石口相对的无强口。意图很明显,他在等魏国主力跨过舒县兵进皖城,然后再以大军占据硖石口与无强口,重演昔日的石亭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