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说，人无法选择出生，也无法选择归宿。
好在虽说他对自己剩余短暂的人生做不出什么安排，但是却能选择自己最后的栖身之处。
在公交车的终点站下车，他看了眼身后缓缓驶入总站的公交车，莫名的就笑出了声。
从山里来，回山里去。
倒也算得上是某种黑色幽默了。
沿着小路走了没多远，玉山养老院的牌子就出现在了眼前。
一人多高的铁栅栏将整个养老院围住，一排看起来还算得上是崭新的平房，几个看起来就老旧不堪的公共座椅，外加一个看着比他年头都大的凉亭，就是养老院里的所有家当。
跟着养老院老板陈姐在养老院里转了几圈，这里环境比预想中要好，甚至可以说是远超他的预期。
只是办理手续的时候，陈姐还是惊了。
刚三十就准备住养老院，这人未免也太着急了点。
“脑瘤，治不好了。”他笑着用签字笔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低头在文件上继续签着自己的名字。
“能治吧。”陈姐扯着嗓子，“我一亲戚前几年脖子上也有个瘤，去医院切了一刀都治好了，现在活蹦乱跳的。”
“我的这个治不好。”谭乐签好一张递了出去，又开始签下一张。
“紧急联系人你也没有么？”陈姐眉毛拧紧，“你这个病不写紧急联系人你出了事我怎么办？”
“不会需要紧急联络人。”他温声解释着自己的病情，待说罢又补充着，“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病了吃药，死了火葬，全权委托养老院。”
“可这…”
“在这里的费用每个月会自动打到您的卡上，直到我去世为止，我不会添乱，也不需要去医院，如果不幸因病去世，火葬后也不需要通知家人来取骨灰。”他语气轻快的不像是在说自己的事情。
“你家人朋友…”
“他们不需要知道。”他笑着看向窗外几个晒着太阳的老人，“我打定主意不治了，没人知道反而是最好的，他们都有自己的生活。”
陈姐跟着他叹了口气，从柜子里翻出了一张文件出来。
【自愿放弃抢救协议】
见谭乐拿着笔就要签字，陈姐下意识的又拦他，“你想清楚再签，这个签了以后就…”
工整有力的字迹没有丝毫的犹豫，他签好名字盖好笔盖一起递了回去。
他脸上挂着笑容，目光和煦，“等我近期处理完所有事情就会来办理入住，到时候请多多关照。 ”
和陈姐告别，还没走出养老院，就听有人怯生生地喊了一声“谭总”。
他抬眸看见一个陌生的大男孩笑吟吟的冲着他招手。
男孩穿着简单的白t和宽松的牛仔裤，个子不高，利落的短发衬得他气质更加干净，看起来极为青涩，甚至像是高中生的模样。
他在脑海里搜寻起这个人的信息，却发现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
“谭总你怎么会在这儿？”男孩问他。
谭乐嘴唇抿的死死的，他怕自己分不清现实与幻觉，亦然害怕是自己的幻觉现在严重到不仅仅是听见声音那么简单。
“我是Ryan。”男孩压低声音红着脸小声解释，“gay bar的mb，陪过酒…”
谭乐恍然大悟。
只是这身份，这地点，相认不如不认。
谭乐尴尬的额角都出了汗，再看Ryan也是犹犹豫豫的开不了口。
“和您打招呼挺冒昧的，只是…我爷爷不知道我是干那个的，你能不能帮我保密。”他说完指了指不远处坐在柳树下晒太阳的老人，脸红的连耳朵尖儿都跟着红了起来。
谭乐眯着眼睛望去，见那老人干瘦的和柳枝一样，连薄毯盖在身上都看不出什么起伏。
见他许久未说话，Ryan又问，“谭总是来看什么人么？”
“不是。”他舒了口气，眼睛却始终未从一群晒着太阳的老人身上移开半分，“我来是给自己选个养老的地方。”
“养老的地方？”Ryan好看的眉毛皱成了一大团，连圆滚滚的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您还年轻呢，况且…也应该找个条件更好的地方养老。”
“胶母瘤，没多久时间了。”谭乐若无其事的指了指脑袋，从老人家身上移开视线看向Ryan，“这是我的秘密，你能不能帮我保密？”
Ryan惊得连嘴巴都变成了o，半晌才问他，“你男朋友呢？赵总呢？他们都知道么？”
“只有你知道。”谭乐冲他眨了眨眼睛，“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小孩子会把真心话说给最亲近的人。
而成年人，只愿意在陌生人面前说秘密。
“为什么不告诉他们？”
Ryan的问题并没有得到谭乐的回答，可不用回答他也知道答案。
这是一家带临终关怀的养老院，能选在这里，又说自己时间不多了…
“我爷爷也病了，没钱治。”Ryan的神情松动了下来，“三个月前医生说他还能活两个月，现在不也…”
他哽咽，说不出口接下来的话，倒是自己又找了新的话题，“我是他一手带大的，听到这消息觉得天都塌了。”
“可后来我想通了。”
“能趁着他还在世多看看他，陪陪他都是上天的恩赐。”
“一天也好，一个小时也好，一分钟也好。”
“他是世界上唯一爱着我的人，就算我什么也做不了，就算我在死神面前无能为力，但只要他还在，还活着…”
“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那又…”
有什么用。
“爱的人每一秒陪伴，都是弥足珍贵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