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表面上说是问。
但事实上。
在胡都古全身大半的血肉,都已经被悄然替换掉的现在。
越阳楼与其说是‘问’,倒不如说是直接从这具距离分身也差不了多少的躯体之中,读取那残留在大脑之中的神经元电信号。
因为“读取”这件事本身,其实也是一种对这些残留信息的破坏。
所以,越阳楼知道,像这样的行为,胡都古的大脑也使用不了几次,其中的信息便会迅速变得支离破碎。
为了利用好这寥寥的几次机会。
在一旁的陈元卿眼前,越阳楼抬起手,就以一种说不出的肃穆姿态,触摸在了这妖僧的头顶,通过血肉之间的共鸣,将强烈的生物电磁场,粗暴的侵入了对方的大脑之中。
这是一种极为强硬的行为。
如同是根本不在乎会不会对载体的大脑造成不可逆的破坏般,他坚固如钢铁的意志,在胡都古的头脑深处,本身以‘场’的形式,严重的压迫着这个妖僧沉睡的心智,野蛮的突破了他潜意识的防御墙,将那些连他自己也记不得的心理活动、和记忆信息,尽数挤压了出来。
短短的时间中,越阳楼当然不可能事无巨细的阅览胡都古的一生。
故而在眼下的情况,他也就选择这妖僧记忆中,几个情绪最强烈的“近期节点”进行读取。
接触、侵入、读取。
越阳楼只是眨了眨眼睛。
于是,虚幻的景象,就在他的眼前铺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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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暗沉,傍晚,大约是在一处工厂之中,耳旁不断有机械轰鸣的声音响起。
因为辽国****的崇佛信仰,植入佛械‘金刚腕’,成为武者之后,胡都古便有了每逢武事,便向神佛虔诚祈祷的习惯。
而这一次参选进僧团之中,南下中原,拳试长安群雄,可谓是他毕生中最难得的荣耀大事。
因此,在僧团到了长安之后,他则是第一时间的,在他所属的这处据点中,将他最熟悉的那座神龛安置了下来,以便于随时向他供奉的“金翅大鹏明王”,祈求那大威德的神力庇佑。
微弱的灯光下,阴影摇曳。
在工厂狭窄的隔间之中,虔信的男人叩首于涂着金漆的怪异神像前,一根从手腕处延伸出的血管,将他和‘金翅大鹏明王’相连,场景异常诡谲。
“姓名、编号。”机械化的隆隆声音,在胡都古的心间响起,好似家中严厉的父亲,一如既往的具足威严。
“胡都古-乙辛。”男人虔诚的说着这个被赋予名字,如同蒙受着无比的恩宠般,说道:“遵循上师的圣令,我已经将动字门上一批抓到的那些孩子,送往到了他们该去的地方。”
“做得好,这么一来的话,距离夺尽‘武运’,我们的进度也就更快了一步。”
‘父亲’的声音难得表现出赞赏的意味,但心情振奋的同时,胡都古却也说出了他的疑问:“但……这里是那些中原人的地盘,难道发现圈养的牧羊少了,他们就不会找上我们吗?”
“这不是你应该思考的事情。”‘父亲’的声音变得冷淡,不过,旋即却又是重新归于平静,道:“这里中原人的规则,不同于我大辽,不信佛法者居多,身具恶业,有处于火宅而不自知的无角旁生,亦有虔信于吾等大辽之佛的善男信女。”
“乙辛明白了。”
名为胡都古的男人再度向眼前的神像叩首,狂热道:“还请上师再度授予我命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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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然间,越阳楼睁开眼睛。
他原本沉浸于那充满着偏执的记忆之中,但画面到了具体的命令之时,他却发现,胡都古的记忆,仿佛出现了巨大的缺损,不是什么被屏蔽,而是从上一帧到下一帧的过程中,那声音就触发了潜藏在胡都古头脑深处的隐藏机关,使之根本没有被记录下来。
看着眼前在他暴力的记忆检索之中,因为疼痛翻涌,而身子像是虾米一样蜷缩成一团,在地上不断抽搐不停的胡都古。
越阳楼没有犹豫,根据记忆中的印象,将他的手臂扯了过来,轻车熟路的打开隐藏在‘金刚腕’之中的机关,拽出了一根柔韧而怪异的血管。
在那记忆之中。胡都古正是通过将这东西和神像相连,接受上师的命令。
原来如此——越阳楼刚升起的疑惑就得到了解决。
在检查了一番之后,他迅速发现,这东西其实他前世也植入过的‘脑机接口’有些类似,介于生物和机械之间,通过某种独有的通讯协议转换,将电信号进行处理,作为一个特殊的媒介,使人脑也可以接受到某些信息。
经过佛械改造后,极微的纳米机器流转于他的全身血液之中,换言之的话,这本身就是相当于是第二个可以进行储存信息、处理信息的另一套操作系统。
只有在一般情况下,胡都古才会使用原本的生物脑来进行记忆。
而涉及到所有命令时,接受具体的命令,则都是由这套纳米机器组成的机械脑来进行记忆。
人体是不可信的,所谓的自由意志也不过只是化学递质和神经丛信号组成的虚假错觉而已,不管对生物脑编织多少套稳固的防火墙,也始终会被更强大的力量所破解。
所以……
“要想做到保证情报绝不外泄的话,就只有采取一种不仅仅是无法破解,而且是要能够从物理意义上,彻底删除信息的办法。”
如果越阳楼没有猜错的话。
在这套以纳米机器为根基编译而成的记忆系统之中,恐怕连这部分记忆本身,甚至都是像‘U盘’一样即用即插的,等到满足了相应的条件之后,相应的部分纳米机器就会自动进行销毁,直到彻底分解后,随着生理活动,通过皮肤汗腺而自然排出到体外。
“不需要知道起因、也不需要知道结果……”
越阳楼长叹息一声:“这是如同将人彻底工具化的做法啊。”
正如那个宛如‘父亲’的声音所说一般,作为执行端的下属分支,一颗子弹是不需要思考如何扣动扳机、也不需要思考枪口该向谁瞄准的。
胡都古此人唯一的价值,便只有身为“子弹”,而向持枪者的敌人飞去,可谓是彻彻底底的一个执行工具。
看着这边的情况,隐约猜到结果,陈元卿谨慎问道:“越公子……这是得到了不妙的消息么?”
“也不算不妙吧,只是情报链暂时到这里就断了而已,我这里至少还有一个好消息呢。”越阳楼摇了摇头,问对方随意要了一些纸墨后,旋即,宛如人体复印机般,几十副不同角度的照片,便被他从记忆中‘画’了出来。
“长安城里应该能够把这些大批复印出来的地方吧?”越阳楼问道。
陈元卿赶忙道:“有,当然有。”
“那就把这几十张画给我复印下去吧。”越阳楼颔首,指了指脚底下的画,解释道:“神像、工厂,这些都是我从这个妖僧的记忆中看到的东西,之所以要复印出来,就是因为或许我一个人不了解长安城,看不出这些东西所指的地方,而其他人或许则不然,能够帮我们找到这个地方。”
看着似乎并没有放弃复仇之念的陈元卿,他顿了顿,说道:“这些妖僧绑架无辜的场景,我也看见了,正好他们的目的,似乎也和我‘拳扫长安’的第一步计划冲突,故而你可以放心,在这件事上,我和他们的立场是完全矛盾的。”
“拳扫长安?”
作为一个武人,陈元卿敏锐的捕捉到了这话中的关键词,颇为震惊道:“你要学那些妖僧一样,和整个长安、甚至是中原的武行为敌?”
“这么多大好的人材在前,为什么不呢?”
越阳楼无辜的摊了摊手,以祸境的身份来说,竟是那么的理所应当。
武道的路,是已经断了的路,即便是四炼俱全,以人体的极限,也不过就是近身后能搏杀一些没准备的弱祸境而已,距离绛宫儿那种级别的大妖都差了一点,又何能与他为敌?
越阳楼之所以视其为“人材”,其实不是因为现在的武道本身。
而是因为目睹了大辽的佛械改造、这条“天武”之路后,关于那条实则未曾彻底诞生出的“新武道”,他就隐约有了一种模糊的预感,似乎这和自己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大辽使团南下,定然有其目的。
本着敌人要做的事情,自己就应该反对的道理。
既然他们要武试中原,夺尽武运,大肆于此扬威,那越阳楼又为何不能以“异武”对“天武”,先一步拳扫长安、先一步传播起他的新武道呢?
北道门中人隐世幕后不出的背景下。
每一个合适的敌人,都可谓是十足珍惜,是证道大药。
若越阳楼的第一步计划成功,拳扫长安之后,将源自于他的‘异武’广泛传播。
“以此沉寂了数百年的中原武道为土壤,‘异武’这颗种子能够开出来的无数花朵……“越阳楼无声的笑了,十足期待那时候的景象。
当然——
在此之前。
“某些碍眼的拦路石,还是滚一边去的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