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那一坛酒大半已尽。
华未央酒喝得并不快,但云遮看得出,她的酒量很不错。
酒是一样很奇特的东西。
如果跟不合适的人喝酒,酒量再好,醉得也会很快。
但遇到合适的人,即使酒量不算好,也可作长夜之饮。
酒逢知己千杯少,正是这个道理。
很少有世家小姐愿意同江湖人喝酒。
在多数世家看来,生而为人,应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即便是武人,也应当从军报国,镇守社稷。
而不是动辄打杀,使国家受害,百姓遭殃。
更何况他们最怕朝中奸恶雇得修者高手,为虎作伥,暗害忠良。
同样,江湖人大多也不喜欢与世家大族喝酒。
在他们看来,世家大族无能又迂腐,明明手无缚鸡之力,还喜欢满嘴胡诌,指指点点。
就如同乱葬岗中的老鸦,只知叽叽喳喳。
即使世家大族,有一个华未央艳绝天下,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云遮与华未央聊得愈发投契。
他现在感觉与临姑娘着实投缘,甚至觉得他真的可以交这样一个朋友。
\"二位,喝得可好?这可是小店最好的酒呢。\"
老板新捧了一坛酒,并一碟劈好的葫芦鸡摆在桌上。
他来得恰到好处,就在酒坛中最后一滴酒倒尽之前。
见二人向她微微颔首,笑道:
\"羊肉汤也快好了。二位既喝得好,不如放这位客官也去吃些东西,换在下来为二位斟酒。\"
\"若不介意,让他与我们同坐可好?\"
华未央笑问道,\"黄伯伯与我实为至交,此前是怕失礼,才没有同坐。\"
\"自然无妨。\"
云遮爽快应道,遂又细细看了看立于一旁的女子,温声道。
黄金炎龙没办法,只好也坐下。
云遮居于上座,于是先品了一口新上的美酒,满意的道:
\"果然好酒!\"又问道:
\"临姑娘路过安泽时,可尝过安泽居第一楼的桃花酿?这酒若是再藏几年,便能与那桃花酿不相上下了。\"
\"哦?\"华未央笑道,\"那更应该多饮几杯了,诸位请。\"
如此几杯下肚,也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三个人便都醉倒了。
方才还温情似水的老板款款得站起身来,看着趴在桌子上的三个人洋洋得意得笑了。
他摸了摸这个的脸,又点了点那个的鼻。
最后掂了掂桌上褡裢里的银子,叫人拿绳子将三个人都绑了起来。
\"宰羊吗?\"
店小二的眼神就像他的手里正握着的那把刀,与方才完全不同了。
老板细细得笑了起来,一双星眼如丝。
\"这两个都是有钱人,绑了肉票让他们家里人送钱来。\"
老板又抬起华未央的下巴,细细看了这人的眉眼,果然不错。
小二眼中的戾色褪下,却又笑道:\"嘿嘿,老板娘,你是不是看上这姑娘,舍不得了?\"
\"少废话,你个毛都没长齐的臭小子又知道些什么。\"老板笑道。
小二大笑道:\"我怎么会不知?老板你啊,见了这气质拔群的姑娘,便迈不开腿啦!\"
\"你这小崽子,讨打!\"老板一边笑,一边扬手要给小二一巴掌。
这小二只是旁边一躲,却又正色问道:\"那两个男人该怎么办?\"
老板神色一凌,说道:\"先留着,正好让他回去送信儿赎人。\"
小二只不屑道:
\"依我看,你这心也忒软了。这人是横练的硬功夫,现在不处理了,等他醒了,看你霸着他小主子,还不知会怎样。\"
老板骂道:\"哼,孰不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段。“”
华未央睫毛微微颤了颤,早就看出这老板有他意。
还好及时与黄金炎龙和云遮以传音入室说明了。
没想到在酉阳集开客栈的留桑,是如此的一个……
这一点黄金炎龙从未跟她提到过。
黄金炎龙出过很多次药王谷。
特别不幸的是,其中一个酒鬼还长着十分刁钻的舌头。
黄金炎龙从未报怨过什么,他甚至还有些感激,并且想方设法得寻得美酒,来满足那个挑三拣四的人。
只因为这个人可以为小主人治病,这可是他从别处求都求不来的神医,白泽先生。
于是,为了寻找各色各样的好酒,周边方圆近五百里,大大小小的城镇村落,黄金炎龙全都去过。
当然之前他不是用现在这张脸下山的。
小主人的易容术虽没有传说中鬼王那般精湛,等闲人却也看不出什么破绽。
黄金炎龙每次从外面回来,都会顺便跟华未央说说最近发生了哪些事,或是他遇到了什么人。
华未央是个很好的聆听者,回回都听得很认真,甚至把每一个细节都记在脑海里。
黄金炎龙提过许多次酉阳集,因为他已路过这里好多回。
以至于他对酉阳集有名的地头蛇都了解一二,那都是一些亡命之徒。
酉阳集名义上虽属于大镖局的地盘,大镖局却从没有真正对这些人出手过。
一方面,这些亡命徒十分会审时度势,更不愿得罪任何一方江湖势力。
只要来往的行人有大镖局的镖师陪同,他们便仅仅是集市里再普通不过的生意人。
另一方面对大镖局而言,在眼皮底下为这些亡命徒留一个栖身之所,可以减少许多麻烦。这些人若是分散在各地,他们很可能会在押镖的必经之路上添乱,每一趟镖都需要更多的镖师来保证雇主及货物的安全。
而将他们聚集起来,当这些亡命徒作出错误的选择时,大镖局仅需派出六十个高手,便可将他们一举歼灭。
听到老板与店小二的调笑,华未央有点想知道云遮现在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这颇为有趣。
当自己暗示他酒中有药时,便知道这一场“醉”是免不了了。
只是现在还不知道云遮想要如何收场,也不能破坏别人看戏的兴致。
\"我今天要杀了你!说!你肉铺上挂的人头是怎么回事!\"
嘶哑的声音中夹杂着极度的愤怒,从客栈的小院里传来。
\"我,我没有啊!我那肉铺上的人头都是用来吓唬人的,其实我卖的可都是些羊肉啊!\"
一个声音哆哆嗦嗦,颤颤巍巍得答道。
\"你敢再说一遍?!\"愤怒的声音中带着种慑人的威严,已经不剩多少耐性。
\"小的,小的不敢杀人!人头是在乱,乱葬岗里拣的!\"
战战兢兢的声音快要哭了,\"楚哥,您就饶了小的吧!\"
\"好。\"像是确定了些什么,粗犷的声音回答道。
\"那我就先相信你。\"而后华未央就听到一个人被扔到栏杆上,木头断裂的声音。
见门口乱糟糟的,留桑哪里还有心情顾及别的,早就耐不住性子出门去瞧。
正巧碰上满脸胡子的大汉迎面走来。
华未央已经睁开了眼睛,遇上这么大的动静,就算装得再厉害,也该醒了。
于是她一眼看到了粗犷声音的主人。
这人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满脸横肉,身上的肌肉就像是铁打的。
他穿着熊皮袄,一条犊鼻裤,大跨步迈进了客栈。
实在是好威风,好霸气。
是楚峡,华未央心想。
这位早年拜在凌霄子门下,却因为私自放走魔族被废了灵丹,逐出师门的弟子——
可以算得上是她母亲华蕴郡主的半个师兄了。
楚峡被赶走后,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凭借不俗的天资,练就一身武艺。
后来,在大周和成姜边界成立了纵横堂。
她从没见过楚峡,但他就是知道。
就像第一眼见到云遮,就将他认出来一样。
不一般的人总会散发出不一样的气场,令人十分容易辨认。
这种气场华未央年轻时也曾有过,但后来她学会了如何一丝不漏得收起这种气息。
因为锋芒毕露通常并不会给她带来任何好事。
华未央知道事情变得越来越有趣,大镖局与纵横堂最重要的两个人已然齐聚酉阳集。
\"老板,拿酒来。\"楚峡放声道。
\"楚爷,您又来啦。\"留桑的笑眼中含了一丝畏惧。
楚峡往华未央三人的方向看了看,方又斜睨了一眼那妇人,蛮横得道:\"怎么着?你楚爷不能来吗?\"
留桑只好苦笑招呼道:\"您来这儿,小店蓬荜生辉,在下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酉阳集真是有意思。\"
云遮已经挣开了绳索。
他站起身来慢条斯理得整了整衣衫,然后一边为华未央和黄金炎龙解绑,一边盯着留桑冷笑道:
\"这里的男人调戏清白姑娘,这里的铺子挂人头卖羊肉。当真是无奇不有啊!\"
留桑惊叫道:\"你的绳子?什么时候解开的?\"
\"我闯荡这么多年,怎么会被这么点小把戏骗倒?\"
云遮轻笑道:
\"那下了蒙汗药的酒我没喝,他们也没喝。这绳子也捆不住我。我只不过是想看看你们究竟要玩什么花样。没想到这里的人会如此有趣。\"
楚峡幸灾乐祸得哈哈大笑,道:
\"有意思啊有意思!这看戏的把你们演戏的给耍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