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者中素来讲究分寸礼法,此等拳肉相搏的盛况,修者们也是鲜少见识,都在一旁看得啧啧称奇。
“唉,都说周庄主仁心,却不想这嫉妒起来,也如寻常悍妇似的毒辣……”
“是啊,不同意纳妾,将人赶出去便是,犯不着取人性命。”
“也不能这么说,纳妾之事理应主母同意,我却听说这事是云家老夫人擅作主张?”
“老夫人也是主母嘛……”
华未央开始慢慢推开人群朝星汉山庄的大门走去——
听这些人七嘴八舌得说着,心觉得可悲又是可笑。
有些人即便修行悟道也仍然改变不了骨子里的蠢钝。
华未央耐着性子在人群中缓缓穿过。
看客们还在议论——
“也不知道星汉山庄要怎么了事。”
“我看给个二十两,足以。”
“怎么也是个大丫鬟,我猜三十两。”
“哼,你们这群没见过世面的,最起码也得五十两!”
“五十两,乖乖,赚了啊!”
……
“唉,这丫头死了,还算周家的不?嘶——谁撞我!”
那人一回头,立马愣住。
他视线与华未央对上,声音开始发抖,“咋……咋了?不能问啊?”
华未央收敛住了眼中戾气,道:“你挡我路了。”
那人顿时僵硬在原地,实在是眼前这位女子,虽然面容普通,但眼睛中的杀意却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华未央推开他,懒得同这种欺软怕硬只会背后嚼舌根的人计较。
眼前这两拨人还在打着,华未央见那妇人正躲在棺材后,不由冷笑。
“嘭——”
这一声巨响,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停住了。
棺材盖一瞬间飞到空中炸成了碎片,木屑掉落下来,众人哀鸣着后退。
“什么人!”
山庄弟子如临大敌,也不管那些闹事的人了,纷纷朝华未央围了过来。
华未央淡然地看了他们一眼,从袖中拿出一盏巴掌大的摇铃。
“丁零——”铃声轻灵,在空气中缓缓荡开,四周气温陡然冰结,风声呼啸,恍如鬼泣。
所有的人都好似被抽空灵魂般的顿住了。
天气寒凉,华未央呼出一口白气,念道:“凄凄离魂,迢迢归途。”
“丁零——”
“何故一步两三望,怨恨泣血哀千叹。”
“丁零——”
“且借三阴,听尔诉心!”
指间反转,一张符箓飞入馆内。
华未央跟着走上前,见那纸符金光一闪,没入她的胸口,随即轻叩棺沿。
“哆,哆,哆……”
三下。
华未央看向棺内恍若沉睡的女子,唤道:
“茯苓?”
“这是……哪里?”
一面色惨白的女子突然从棺材内坐了起来,穿着普通的浅紫襦裙,脸色却画着极为搞笑的殓妆。
众人这才仿佛回了神,见此惊呼不定,有胆小者已经大喊着跑开。
茯苓困惑地朝四周看去。然而她目光落到哪,哪里的人便如潮落般地后退。
“这里是……山庄?我怎么到这里来了,我明明……”她捂住头沉吟,又见自己双手泛着青白,双眉紧蹙,“我这是……”
华未央提醒道:“你已经死了。”
她的双眼有一瞬间空洞,接着便像是一汪深潭掀起了波澜。
泪珠弹粉,泣涕成声,泪水留下两道斑驳的痕迹,像是脸庞裂开一般:
“我……我死了……我……我……原来是死了……”
这时,那头发斑白的老伯步履蹒跚地走来,双颊挂着泪,本就是皱巴巴的脸更是挤作一团。
“女儿啊……”
“爹爹……爹爹!是女儿不孝!女儿不孝啊!”
两人隔着棺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这场景有些诡异,却还是让人动容。就连那位凶神恶煞的领头弟子也面露不忍。
“敢问阁下是……”他走上前抱拳道。
华未央瞥了他一眼——他虽然表现得恭敬,但抱拳时上臂紧绷,明显是在戒备。
“临凰。”
他露出惊讶的神色,又将华未央上下打量一番,盯着她的粗布衣裙暗暗皱眉。
“素听圣医盛名,想不到圣医不仅精通医术,还通晓鬼道,可起死回生,实属佩服。方才多有失敬,还望见谅。”
尽说些有的没的。
华未央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她只有一刻的时间,你且抓紧。”
弟子颔首,转头便问道:“茯苓,你告诉大家,你到底为何突然归家?”
茯苓张了张嘴,目光沉下去,“我……我就是想家了,便回去看看。”
弟子问:“不是庄主赶你出去的?”
茯苓一惊,“这是什么话,庄主向来待我是极好的。”
弟子又问:“那你可知道自己为何一睡不起?”
茯苓低下头,双手绞着襟前的衣带,沉默半晌,朝自己送葬的队伍中瞟了一眼,才小声道:“不知……”
众人又指指点点起来。
“我就说嘛,堂堂星汉庄主,怎么可能作出了这样的事?”
“周庄主心善,却被这丫鬟钻了空子,真是不厚道。”
“非仁仆也!”
……
“你不是茯苓!”
一声尖锐的喊叫刺入耳中,华未央皱眉看去,便见那妇人面目可憎地指着茯苓。
“你不是茯苓!你——你是妖怪!”
她话一出,四周顿时哗然,就连抱着女儿的老伯都僵住了。
妇人又立马指着华未央,“是你!是你用了邪术,招来了个这么的东西。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
不得不说这位妇人临场应变能力很强,三言两语便为自己辟出一线生机。
不等华未央开口,一旁的弟子倒是忿忿不平了:
“此乃招魂之术,可让离去不到七日之人暂时回到肉身,哪里是什么邪术?”
茯苓面色哀戚,缓缓道:“贞姨……是我啊……”
贞姨?
华未央眼神在她俩之间游移——
嚯,闹了半天,原来是个后妈啊,管不得刚才哭得那么假。
茯苓无措地看着她,“贞姨,我真的是茯苓呀。”
妇人瞪眼,“我不信!你不是!”
不信便等于不是,真是逻辑鬼才。
茯苓又看向自己的父亲,“爹爹,你也不信吗?”
“我……”老伯哑声道:“我愿你是……”
茯苓顿时神色惨淡,竟是比得知自己已死时还要哀伤起来。
“我……我……”她眼神茫然地看向四周,泪水涟涟,忽而一抽气,又倒了下去。
符箓从她胸前飞出,落回我掌心。
“圣医大人,这——”
华未央无语地瞥了眼这个没用的领头弟子:“说是一刻便是一刻,我让你抓紧的。”
华未央真是怀疑星汉山庄没人了,才让这等庸碌之辈做了首。
这种证明“我是我”的命题,其实并没有深究的价值。
关键不在于茯苓是不是茯苓,而在于谁主张谁举证,妇人说不是,那便拿出证据来。
然而这领头弟子,非但脑袋不灵光,还临场发怵。
不过是面对个稍微泼辣的妇人,说又说不过,打又不敢打,除了瞪眼就什么都不会。
莫非星汉山庄就盛产窝囊废?
华未央突然就有一种甩手走人的冲动,若不是事及周姨,她倒是更愿意帮着这家人给星汉山庄添堵。
华未央思绪有些飘远,就在这时,一个女声在人群之后响起。
“她是茯苓。”
那声音柔和,却不失气势。
众人纷纷向后看去,便见一深青披风兜帽掩面的女子静静站着。
见人让出道来,她便迈一莲步,不紧不慢地向这边走来,娉娉婷婷,仪态万方。
那素手白皙如柔荑,在兜帽缓缓落下的那一刻,众人不由屏住了呼吸。
……
“庄主,您回来了?!”领头弟子第一个冲上去,“不是外出采药去了,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他目光向女子身后一扫,便见到一个怯怯低头的弟子。
“原来是你!”
周兰筠微微蹙眉,“若不是风信提前来知会,你倒要瞒我到几时?”
她无奈地摇摇头,目光一转,便对上了华未央。
原来这就是周家家主——周兰筠……?